※※※※※※※※※※※※※※※※※※※※※※※※※※※※※※※※※※※ ※　　　　　　　　　　　　　　　　　　　　　　　　　　　　　　　　　※ ※　　　　　　　　　≡≡≡　新　≡　语　≡　丝　≡≡≡　　　　　　　※ ※　　　　　　　　　　（ＮＥＷ　ＴＨＲＥＡＤＳ）　　　　　　　　　　※ ※　　　　　　　　　　　　　　　　　　　　　　　　　　　　　　　　　※ ※　　　　　　　　　　２０２４／０８（第三六七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ｗｗｗ．ｘｙｓ．ｏｒｇ　　　　　　　　　　　※ ※　　　　　　　国内版：ｘｉｎｙｕｓｉ．ｏｒｇ　　　　　　　　　　　※ ※※※※※※※※※※※※※※※※※※※※※※※※※※※※※※※※※※※ 　　　　　　　　　　　　　　　　　§ 【卷首诗】　　　　　　　　　　　　§　　陈旧的碎梦慢慢在夜曲中弥合 　　　　　　　　　　　　　　　　　§ 尤其拉：陈旧的碎梦慢慢在夜曲中弥合§ 　　·尤其拉· 　　　　　　　　　　　　　　　　　§ 【牛肆】　　　　　　　　　　　　　§　谁将在荒无人烟的世界歌唱 　　　　　　　　　　　　　　　　　§　将头颅挂在孤零人的肩膀上　 严歌苓：印象江青　　　　　　　　　§ 任时间的荒洪裹挟而去　　　　　　 河边山下：我，苦钱久矣　　　　　　§ 渺渺的歌声，一忽影的遗迹　　 安静：翘到天上的“尾巴”　　　　　§　　 　　　　　　　　　　　　　　　　　§ 他们在动物庄园滞留太久　　 【丝露集】　　　　　　　　　　　　§ 垂老的森林里满是盘根错节的阴影 　　　　　　　　　　　　　　　　　§ 每一扇大门都面对夕阳的余晖　 訾非：冷的春风（外一首）　　　　　§ 天空的凝视总是那一副呆滞模样 劳柯：我的一天——吃和拉　　　　　§　　　 文远：美国之行散记　　　　　　　　§ 在此之间，海洋的浪涛高高在上　　 　　　　　　　　　　　　　　　　　§ 环绕着混黄的大地那些斜瞄的眼神　　 【网里乾坤】　　　　　　　　　　　§ 青春的响动，像似一种低沉的微恸 　　　　　　　　　　　　　　　　　§ 无情的黑夜撑胀了永不知足的肚皮　 方舟子：我与崔永元的恩怨　　　　　§　 董杰旻：称颂对学术行骗的不容忍 　§ 可是啊，歌声依旧在远处含韵　　　 　　　　　　　　　　　　　　　　　§ 冥冥中春潮引动远空的雷声　　 【网萃】　　　　　　　　　　　　　§　陈旧的碎梦慢慢在夜曲中弥合 　　　　　　　　　　　　　　　　　§ 佛事已了，晨光正在射进　　 王先鞭：父亲（三十八～三十九）　　§ 　　　　　　　　　　　　　　　　　§　 【网讯】∽∽∽∽∽∽∽∽∽∽∽∽∽∽∽∽∽∽∽∽∽∽∽∽∽∽∽∽∽∽∽ 【牛肆】∽∽∽∽∽∽∽∽∽∽∽∽∽∽∽∽∽∽∽∽∽∽∽∽∽∽∽∽∽∽∽ ◆　　　　　　　　　　　 印 象 江 青 　　·严歌苓· 我和江青有不少共同之处。首先我们的故乡都是上海。其次，我们都曾为舞 者、舞蹈编导（假如我少年时代那样的革命舞蹈也算舞蹈的话）。再则，我俩都 爱美酒美食，尤其爱烹饪。其实，得知江青的声名，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 当时我爸爸和李翰祥导演在上海锦江饭店同住，因为他们在合作一部基于徐悲鸿 生平的电影。李大导演提到一个“刺耳”的名字——江青。当我弄清此江青非彼 江青，我便立刻对舞者和金马影后的江青爆发了极大兴趣。向李大导打听后得知， 江青从港台回归大陆后，在全国演出她创作的现代舞。那时中国初开放，台湾许 多讯息是被阻断的，所以我对江青在电影及舞蹈上的成就完全无知。听了李导演 的介绍，我当时就想，羡慕是多么单薄的词，来表达我对这位舞界佼佼者的最初 感觉。 得见江青本尊，与李大导口述江青其人，已经时隔了几十年。这一次是在我 柏林的家中。我和江青共同的朋友陈迈平有次造访柏林，我请他晚餐，他问我可 否带一位叫江青的朋友一块来。我立刻答应。当晚江青莅临，高雅而优美，我在 青年时代生发的无比的羡慕，终于得以表达了。餐桌上聊得很亲，似乎我与她的 相识并非错过了几十年，而是那几十年都在为我们最终相见做了铺垫和预热。之 后我们便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时不时打一通电话，谈电影，读书，也谈做菜。尤 其在疫情中，餐馆都关门，逼得我和她每天炊事，被逼无奈地开发新菜式，深挖 各种食物的潜能，提高做菜的效率和品质。 在我收到江青寄来的《食中作乐》，我立刻被图片中一份份雅致精美的菜式 所吸引，眼睛就先做了老饕。再一阅读文字，我看到江青和地球上绝大部份的人 类成员一样，经受了骨肉隔离，行动自由的失去，生活方式的改变，以及精神忧 虑、压抑等等苦痛，与其说是食中作乐，不如说是苦中作乐。跟封国、封城时期 的我自己相比，所经历的平行的无奈岁月流逝，在一切未知的分秒中经受生活， 不，更应该说是忍受生活。当然，我们所喜爱的烹饪，给我们的忍受带来了一点 人间温度，菜式，是不变的一天天封闭日子里唯一的变化。也不准确吧？江青把 她在疫情期间的写作，当成避难港，我在这点上，与她也是相同的，写作永远是 我的避难港。在这个“港”里，她和我都收获颇丰；她出了三本书，还在罗马歌 剧院担任歌剧《图兰多》舞蹈编排。我写就两个长篇，一个短篇小说集。由于国 内对我的封杀，现在我的出产大于需求，除了自成立的“新歌”出版公司去年六 月下旬出版了第一本体量颇巨的长篇《米拉蒂》之外，其他两本还处于库藏阶段。 我和江青，还有一个相似处，就是能吃苦。去年夏天，我受邀住在她的纽约 公寓里，发现她性格上这个“好毛病”：吃苦耐劳。有一天，我还在睡觉，她趁 大早的凉爽，赶去唐人街，为当天的晚餐采买，并自己手拎肩扛把食材运输回家。 我起床不久，就发现她在客厅里剥豆，要用亲手剥出的鲜嫩豌豆来烹制晚餐一道 亮丽菜肴。当天下午，那碧珠般的菜肴，果真出现在餐桌上。在欧洲住了十几年， 我对鲜嫩豌豆久违了，对剥豆童年这道上海弄当的家常风景，更是久违，所以吃 着一粒粒清香的嫩绿豌豆，思乡怀旧之情和味蕾一块被满足了。餐桌上，江青说： “妳一定很久没吃到新鲜豌豆了吧？我今天专门买来给妳吃的。”知上海人者， 必上海人也。 我得承认，摄影家亚男为这本书拍摄的图片，为此书增色，使得各样菜式展 示了极具感官魅力的呈现。色香味，头一个元素就是“色”，美感对一道美食所 起的作用，是太不可低估了。并且亚男对于色彩、角度、采光的选择，都雅致到 极点，并且是低调奢华，或“闷骚”，此处不用个低俗词汇，便过不了评说之瘾。 《食中作乐》台湾版出版，是江青的读者的一大幸事，也是江青的食客们的一大 幸事。 借此，我胡侃几句“江青印象”。用大陆多处流行的“印象某某”，我也时 髦一记，来个“印象江青”。 是为序。 ◆　　　　　　　　　　　　 我，苦钱久矣 　　　·河边山下· 　　今年四月初，收到了专业内一位大佬去世的消息。大佬，这个词让我想起了 以前在日本一起打工时的工友，W桑。他的父母在澳大利亚开日料餐厅，他从小 在澳州的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中长大，妥妥的富二代帅哥，长得有点像当红炸子 鸡横滨流星。W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是男性或女性的美，是超越种族， 时空和地域的。也就是说，把古代的潘安放到今天打上西装领带，他仍然是美男 子。所以我们今天可以理解了为什么李白这个中吉混血儿，在西域长大，又高又 帅又会码字，他一辈子都不用工作，都有美酒喝有美女陪，有那么多大款豪绅要 结交他，送钱给他了。话说回来，W桑他会讲日语，英语和广东话，不会普通话。 他教我的第一个广东话就是，大佬（发音像，呆脑）。他在澳洲高中毕业后，来 日本读的私立大学。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期间，来工地打工，与我认识，有时一起 上夜班。他的英语流利，母语水平。 　　我虽然已经在日本研修了一年了，但日语除了打招呼外，我基本不怎么会讲 日语。我第一年是在象牙塔里，老板是留学过英国伦敦的，他轻声细语地讲英语， 语速较慢但几乎没有什么语法和时态错误。我们之间只讲英语。老板的手，是我 见过的中年男人中最漂亮的，我当时感慨一个象牙塔里锦衣玉食中年男人的手也 可以是指如削葱根。和工友N桑聊起这事时，他曾经怼过我，人家这是专业摸奶 的手，你这是工地撅屁股搬砖的手，能一样吗？ 　　第二年，我离开象牙塔，必须去打工挣钱糊口了。工地组长安排我上夜班， 收入会高一点，关键是不用跟人讲太多日语，只要会干活就可以了。因此W桑和 我用英语聊天，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聊起了他过去在澳洲有过日本人，华人， 和白人女朋友，都睡过。他又高又帅又洋气，衣饰又时髦，这不奇怪。我猜他在 日本大学的女朋友也是校花级别的新恒结衣吧。 　　那一年梅雨季的初夏，快到早上6点下夜班时，门口来了一辆红色法拉利跑 车，来了一位20岁左右非常漂亮的姑娘，化妆还未褪去。虽然面带倦容，但在晨 风中依然花枝招展，温柔地打招呼。W桑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她也是下了 夜班，直接开车来工地等他下班。两人在工地旁的小店买了一堆早餐食物，也递 给给我一瓶饮料。下班后他俩一溜烟离开了，我猜他俩一定是一起到梦里水乡去 了…… 　　我对他女朋友的漂亮印象深刻，是那种大街上瞄一眼，就会映入脑海棉体的 S级美女，你懂的。梅雨季节温润欲雨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她的出现点亮了那 个阴暗的季节，就像雨后娇艳的紫阳花一样。我莫名地老想着她，可能我也呆脑 了。隔天，又和他聊起来了，他说他女朋友是在一个高级夜场上班，陪酒劝酒卖 的女郎，在日本叫水贩卖女郎。哇哦，难怪她那么漂亮！W桑约我哪天跟他一起 去他女朋友上班的地方玩，他说那里都是美女。我说，我没钱。他说，不要钱。 我说，我长得不帅。他说，不要帅。看来要梦想成真，必然要心有所念！There is a dream, there is a way! 诚不我欺也。你想啥？我说的是泡妞，你以为是 说永攀科学高峰啊？他还说，跟她们认识交上朋友了，就可以约到家里来玩啦。 我的天，这是要发生什么的前奏吗？ 　　我没钱，不帅，胆子又小，始终没有跟他去玩过。他也很快就职找到了工作， 就再也没有上工地来了。关键是，我，再也没有见到他那在初夏梅雨季节盛开， 紫阳花一样的美女女朋友了。 　　天下，苦秦久矣！我，苦钱久矣！ ◆　　　　　　　　　　　　　翘到天上的“尾巴” 　　　 ·安静· 小学一到三年级，班主任李阿姨是妈妈最好的闺蜜。这是妈妈刻意为之。身 为教师的妈妈说，自己孩子不能自己教。加上我小时候活泼好动，妈妈拜托李阿 姨对我严加管教。李阿姨自是满口应承。 李阿姨风度翩翩，能说会道。她先生刘叔叔也是小学老师，李阿姨教低年级， 刘叔叔教高年级。她家三个女儿，和我们姐妹年相仿，性相远。 我们两家都住学校宿舍，是邻居，也是好友。不同的是，我们家姐妹不太修 饰，嗜书如命。她家女儿爱打扮，时尚新潮，每天换不同衣服出门，走出去就是 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总之，我们是书呆子，她们是校花。 李阿姨果然严格践行了她的诺言——对我格外严厉。偏我小时淘气，李阿姨 经常一脸亲切来告状，“老张啊，咱俩是最好的朋友，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我得对孩子严格要求才是。” 李阿姨走后，妈妈免不了变本加厉惩罚我。我的小学前三年过得很是郁闷， 哪怕我期期语文数学轻松拿双百分。记得我学生手册的评语永远是，个性强，要 戒骄戒躁。开始还以为是表扬，等看到爸爸一脸不高兴，才知道都不是好话。还 特意去请教一个学姐，怎么才能不让老师觉得个性强？小姐姐自然答不出。 评语不好犹可，最难受的是当众羞辱。很多次，犯了小错误的我，常被李阿 姨勒令站到讲台上去杀威示众。李阿姨做事很得体。事后，她总会主动前来和我 妈报备。她总说，咱俩是最好的朋友，对孩子得严格要求，是不是？而我妈，总 会说感激万分，说她负责，管得好。 李阿姨还安排我和班上最调皮的男生张荣同桌。张荣个性阴郁，以捉弄同学 为乐趣。我经常在书包里发现鼻屎，毛毛虫，可他拒不承认是他干的。我至今记 得他将鼻屎搓成长条塞进我衣领的毛骨悚然。可我如果告诉李阿姨，得到的，只 会是加倍的当众羞辱，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之类的话，以及妈妈大义灭亲的责罚。 可以说，张荣毁了我对男生最初的美好幻想。他给我留下的阴影很深。多年 后想起他，我都是深深的恐惧。令人难过的是，张荣初二就因偷拿附近商场的货 物被逮住而自杀了。 除了李阿姨要求严格让我压力深重外，我学习还是非常轻松，一直在班级名 列前茅，却没啥话语权。记得三年级时全校海选少先队大队长，我得票最高，李 阿姨却在和妈妈商量之后，把大队长给了乖女孩曾凡，理由好像还是为了我好。 曾凡祖辈开店，是街上首富。曾凡乖巧懂事，成绩也不错。曾妈妈精明能干， 曾凡总有漂亮新衣穿，永远精精致致，笑容得体，像个小大人。李阿姨格外偏爱 她。记得她永远坐在第二排，永远是班长。 李阿姨总爱拿我和曾凡比，说她多么优秀，我必须向她学习。李阿姨的口头 禅是，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虽然我是你妈好朋友，我也要把你翘到天上的“尾 巴”打下来。也是得益于她时时刻刻的锤打，我小学时“尾巴”才没翘到天上去。 我那时虽长期被修理，却没心没肺。就这样过去了我的小学三年。从四年级 开始，换班主任了。也是巧，四年级班主任居然是李阿姨丈夫刘叔叔。他不打压 我，却也不关注我。四年级一开学，刘叔叔安排我帮助后进生，坐在最后一排， 和班上成绩最差的林海坐一起。我个子小，根本看不到黑板。我没能影响林海， 却被林海带偏了。我们课堂几乎都是在聊天。 幸好我基础不错。四年级结束时，区中学办了个五年级实验班，我这个打不 死的小强，以学区第一名考进了这个五年级实验班，离开了李阿姨和刘叔叔。 五年级班主任遇上了质朴又真诚的姚老师。他对我的欣赏和珍爱肉眼可见， 也让我深深感受到了尊重和被爱。小学毕业考试，我自然拿了个全区第一去了区 中学重点班。区中学就不用说了，从任课老师到班主任，个个喜欢我，“个性强” 之类标签再也没见过了，自然我也慢慢忘了有过“尾巴”的事实。 成年后的某个夜晚，和小妹交流，她同样被老妈托付给了李阿姨小学前三年。 她讲起她恐怖的小学回忆，以及李阿姨以妈妈最好朋友的身份，给予她的无尽羞 辱。我突然打了个激灵，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李家女儿，个个聪明漂亮，和我们年相仿，可不停陷入早恋，成绩一直都很 勉强，后来高考复读好几年才进入大学。此是后话不提。 【丝露集】∽∽∽∽∽∽∽∽∽∽∽∽∽∽∽∽∽∽∽∽∽∽∽∽∽∽∽∽∽∽ ◆　　　　　　　　　　　　 冷的春风（外一首） 　　　·訾非· 早上起来 站到庭院当中 冷的春风， 把我吹得东倒西歪 ——那些隔年的竹子 也陪着我摇晃。 我不知道这风， 是来自哪个方向 既然它吹在三月 我只好称之为“春风”。 洒扫庭院时 阳光穿过稀疏的叶子落到背上 ——委实有几分锋芒。 我转过身， 看到太阳 命令似的挂在那儿 并且朝着最高的地方逼近。 后来我俯身搬起 被冷落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空花盆 盆下忍冬的蜗牛们 一只只裸露在春风里 ——它们聚合成一个椭圆的形状 缩在壳里纹丝不动。 冷的春风，把我的耳朵都吹麻木了 我捂紧双耳， 捂紧双耳， 在变瞎的时候， 也在变成一个聋子。 （2024.3.7） 　　　　　　　　　　雾霾天遥看奥林匹克公园 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 雾霾像一种 习以为常的消息 均匀地洒向整个北平城。 你站在天辰东路上 抬头可见 远处那几颗高耸入云的大钉子 ——它们聚合成紧凑的一小撮 稳稳地扎在华北平原上 因为朦胧，更显庄严。 在这神秘的十二点三十分， 在这不可思议的正午时光。 那颗正在走下坡路的太阳 也躲在一团雾气里 在大厦的背后 在那群人的头顶上方。 这秋日街头，人真多啊！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他们一会儿钻出浓雾， 一会儿又不见了）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 我都认真地把视线 推到他身上，我以为 也许我可以抓住点儿什么 比如一根稻草，或者一片倔强的落叶…… 直到那个怀抱婴儿的人 突然停在我面前。 （或者也可以说，我像一块石头 挡在了时间之河流淌的地方） 那孩子转过面孔， 一双漆黑的眼睛， 死死盯住我， 就仿佛， 我们前世曾经有过仇恨 今生也决不放过。 （那些时过境迁的罪恶 该如何追究， 才不会成为一桩崭新的罪行？） 我几乎要张口诘问 只是他的啼哭，突然就布满了天辰东路， 又洒向天辰西路， 并且朝着海淀区的方向迅速蔓延。 （2023.10.29） ◆　　　　　　　　　　　　　我的一天——吃和拉 　　·劳柯· 　　今天准备做自创“山东烙饼”。这种饼要用发面，所以一大早我就把面发 上。孩子妈妈起床后看到我发的面就问我准备做啥，我说山东烙饼。她说十几年 都没有做过了，万一不好吃怎么办。我说这种手艺一般不会忘记，让她放心。她 说她昨天买了豆沙馅还买了肉馅，不如做豆沙包和肉包。我想了想就决定改变主 意，于是就开始调肉馅。 　　买的豆沙馅打开就可以用，于是我就先包豆沙包。我们老家没有豆沙，甜包 子里包的是红糖，形状都有三个角，所以我们家乡叫糖角子。现在包甜包子虽然 是用豆沙馅，但依然是甜的，我就把这些包子做成三角的形状，孩子们吃久了我 做的包子，当她们看到三角形状的包子的时候就会高兴地说：上帝啊！甜包子。 开始的时候我纠正她们说应该叫糖角子，可是她们不听，于是这“糖角子”在我 们家被称为“甜包子”。 　　“甜”和“糖”虽然都能表达出这种食物的味道，当然“角子”和“包子” 毕竟是不一样的。南方人把有馅的面食都统称为包子，其实是很没有创意的，在 我们那儿带馅的面食有各种各样的名称，糖角子是一种，还有角子，菜馍，豆馅 子馍。角子被我们家孩子称为大饺子，形状和饺子类似，但比饺子大很多，但面 皮是发面的，而且是蒸出来的。菜馍就是我市面上的包子，不过是不是有十八个 褶，小时候我没有数过，但现在我数过我做的包子的褶子，大多有十八个褶。豆 馅子馍形状和馒头一样，没有褶子，不过里面有馅，虽然名称叫豆馅子馍，其实 馅是红薯做的，零星地加一些红豆。 　　孩子们学习她妈妈，于是我花费心思做的各种各样的带馅的面食都被被统称 为包子。包子就包子吧，喜欢吃就行。 　　今天的包子自然是很成功的，我和孩子妈妈吃得心满意足的时候孩子们还没 有起床。孩子妈妈问我吃完早饭去干啥，我说要去工作。因为有项目最近要结题， 得按时把报告交上去。最近莫名其妙地摔倒两次，虽然没有摔伤，但身体的平衡 感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这更让我感到时光的紧迫性。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 时 间总不够用。 　　活到现在，自然是有很多遗憾，但最大遗憾依然是时间太少了，而且是过一 天少一天，所以不敢浪费。有一天孩子妈妈对我说上了几个小时的网，等时间过 去了，她有一种负罪感，我劝她说没有必要，只要自己喜欢就行。话虽然这么说， 如果让我上几个小时的网，我估计肠子都会悔青。 　　孩子们的滑冰课改成今天十二点半，十一点半的时候孩子妈妈就催我。她这 么一催，我才发现一上午都在忙工作竟然忘记上厕所了，于是我就说我得上一趟 厕所，这下孩子妈妈有些不高兴了，先叫大闺女催我，又叫小闺女催我，我这趟 厕所上得也就有点急。 　　在去滑冰场的路上，大闺女就翻旧账。她说有一次音乐课表演，那次表演要 占她百分之七十的成绩，结果临出门我要上厕所，差一点就晚了。她还说那一次 我走错了路。我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不过似乎每有重要的事要出门的时候，我 都要在临出门的时候上厕所。每当此时，孩子妈妈总会说：懒驴上磨屎尿多。 　　不知道我是不是懒驴，但一出门就上厕所，说明屎尿应该很多。 　　今天出门虽然晚出发了五六分钟，但我们依然提前十几分钟到。孩子妈妈是 个赶早不赶晚的人，而我是个掐着时间的人。 　　孩子们去上滑冰课，我对孩子妈妈说我在车里睡觉，她就说别忘了开一点窗， 以免睡着了把自己憋死在车里。每逢夏天都有不负责人的父母把孩子锁在车里， 有的孩子就热死在车里，所以每次我一个人在车里睡觉的时候，孩子妈妈都会提 醒我开窗。 　　我没有开窗，她们一下车我就进入了梦乡。都说年龄越大睡得越少，我觉得 这句话应该改成：年龄越大在床上睡的时间越少。虽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 入睡，但一旦一个人坐沙发上或者手摸到方向盘，都是秒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来去滑冰场找她们的时候孩子们的课已经结束了。我 问孩子们为啥滑冰课改成了今天，孩子妈妈说明天是老师的生日。孩子们就唱生 日歌，唱完了歌，大闺女问我觉得那位老师多大了，我说二十岁左右，她问我我 怎么知道的，我说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小孩。 　　大闺女没有追问我怎么“一看”就可以准确地猜出别人的年龄。活这么多年， 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活过去的时间真的是浪费了。 　　滑了一个多小时的冰，闺女们自然很饿。我问她们中午吃啥，她们异口同声 地说去吃那家中餐自助。那家餐馆虽然一般，但是孩子们喜欢，二闺女特别喜欢 那里的寿司。餐馆在滑冰场附近，开车一拐弯就到了。 　　吃自助餐的好处就是各自拿各自喜欢吃的食物。二闺女吃寿司，大闺女吃肉 和奶酪，我和孩子妈妈吃各种带壳的食物，比如螃蟹，小龙虾，大虾，蚬子和各 种各样贝壳。孩子妈妈喜欢吃这些，我其实并不太喜欢，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很贵。 　　喜欢不喜欢是次要的，贵不贵才是根本。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损人不利己。 　　孩子妈妈说买螃蟹就要买活的，所以她在家里做螃蟹的时候我是从来都不吃 的，因为我无法忍受活着的螃蟹在蒸锅里被蒸熟的现实。 　　她们三个都吃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我吃到我认为贵的东西，所以全家都很 高兴。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今天餐馆的男厕所坏了，于是男女共用女厕所，上厕所 就得排队。为了防止男女同时进入厕所，厕所门口有个工作人员现场指挥。 　　吃拉一条龙，这也许是省时间得最好办法。你也许会问，省出来的时间用来 干啥了，当然是去吃或者去拉了。人生其实就这么两件事，要么吃要么拉，要么 在为吃拉做准备，比如在厕所前排队和在电脑前工作。 　　人生活到只有吃和拉的时候，可能是最明白的时候。除了吃和拉，人生其他 的事似乎都是欲望驱动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于是人生就无止境地苦。 ◆　　　　　　　　　　　　　　美国之行散记 　　　　　　　　　　　　　　　　·文远· 　　题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仅是古训，更是我们现代人在追求知识和 体验生活时应持有的态度。最近赴美探亲，旅行时间一个月零十天。行经的路线 和地点依次是： 　　南宁——泰国曼谷——沙特——华盛顿——里士满——夏洛特——风吹石镇 ——迈阿密——Key West——里士满——华盛顿——多哈——杭州——南宁 　　我已多次到过美国，每次都有一些新的发现和新的生活体验。现将此次旅行 一些独特的生活体验略述如下。 　　01 沙特印象 　　五月二十九日，我们夫妻俩十九点十分从南宁出发，先飞泰国曼谷，二十点 三十分到达，次日半夜两点十五分，再转机飞往中东国家沙特的吉达（Jeddah） 机场，早上六点三十分到达。 　　吉达机场位于红海边，飞过苏伊士湾（Gulf of Suez）和开罗（Cairo）上 空。在沙特的吉达机场转机时，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而，这次转机的经历 却并不完全愉快。 　　候机的时候，机场没有免费提供饮用水，有设施但可能坏了，不出水。不知 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现象。在飞机上，乘务员随餐只发了一小瓶饮用水（200毫 升）。真的可以说在沙特这样的沙漠国家是“滴水贵如油。” 　　吉达机场的登机口排序方法让人困惑。通常机场的登机口顺序是按阿拉伯数 字从头到尾排列，但吉达机场却是从头排到一半，又从另一边排回来。这样的设 计让人摸不着头脑，有一种找不到北的感觉，即使是像我这样去过很多个国家旅 行的人来说也感到困惑不解。 　　机场贵宾休息室较少，本来我们预订有一间贵宾休息室，在忙乱中也找不到。 国际中转需要进行两次安检，进出都有，非常麻烦。不知道这是否与正在开打的 以色列和哈马斯的战争有关。 　　候机大厅和飞机上都设有专门的伊斯兰教祷告室或祷告空间。由于祷告室和 厕所的男女人形标志相似，容易混淆。祷告室只是在男女人形标志旁边用一个微 小的半月形月亮符号来区分。这些祷告室是为了方便教友随时进行祷告。由于祷 告具有私密性，除了机场候机大厅专门设有祷告室之外，飞机后端也设有专门空 间，挂有幕帘，地上铺有华丽的地毯。 　　吉达机场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免费WiFi，这让人感到非常不便。听说持有沙特 国内电话的某些服务功能才有免费服务，但我们是转机，也就没有必要专门去办 一个沙特电话卡了。 　　飞机上的乘务员大多是男性，只有头等舱和商务舱有三两个女性空乘。飞机 不大，是波音777，每排仅有九个座位。与美联航的飞机相比显得小，更无法与 阿联酋的超豪华双层空中巴士媲美。 　　在机上闲得无聊，我先后观看了《南下》和《连结》两部介绍沙特情况的影 片。影片反映了传统与现代、老一辈与年轻一辈之间的矛盾，例如祷告、洋车、 可乐、超豪华大彩电、传统手抓食物、刀叉勺的使用、短发、露孔纱裙与传统罩 身服、男人的巴勒斯坦头巾、女人的短发与假长发、男人的全身白色长衫、洋面 包、现代迪斯科音乐等意象。 　　现代医学、足球、汽车、计算机与传统服饰、西装的对比令人印象深刻。据 资料介绍，沙特首都利雅德，如今是一个拥有300万人口的大都市，而一个世纪 前的三十年代，石油被发现以前，这里只是一个几户人家的小村庄。社会的一切 都在激烈地变化过程中。 　　在吉达机场转机飞往华盛顿的航班上，机舱内空气十分污浊，饮食不规律， 再加上被头顶的风扇吹了一下头，我感到十分不舒服，心情烦躁，坐立不安。我 跑到机舱后面的乘务员食物准备室，想要一些白酒来提一提神。遗憾的是，沙特 阿拉伯是一个宗教气氛浓厚的国家，飞机上不提供酒精和含酒精的饮料。 　　然而，我遇到了一名热情的男乘务员，他给了我一张含酒精的一次性纸巾。 我用纸巾捂住鼻子，反复擦了几分钟，焦躁情绪得到了缓解。我对那位男乘务员 表示了感谢，并顺便问他在这个岗位工作了多少年。他回答说已经工作了八年， 并且非常喜欢这份工作。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有飞机上服务经验的工作人员。 　　沙特在中东的地位十分特殊，它曾经因为其亲美政策在伊斯兰教占主导地位 的中东受到多国的抵制。但近年来它与中东各国的关系正在得到逐步改善。值得 注意的一个社会变化是，沙特工作的白领女性与白领男性的比例已经达到44:100。 对于一个传统宗教氛围十分浓厚的中东伊斯兰教国家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可喜的 进步了。 　　02 有惊无险的自驾游 　　在美国自驾游是我多年来一直想体验的一项重要生活内容。两年前，我已经 在美国考取了驾照，并有了一些短途自驾经验。这次妻子说趁到美探望孙儿的空 闲顺便想到迈阿密看看，我便想趁此机会实现自驾游的愿望。 　　从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到佛罗里达州的迈阿密有近千公里路程，如果是一名 熟练司机的话，开两天可能也就到了。 　　自驾游涉及到租车、导航和路线问题，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仔细准备。 　　从没在美国租过车，甚至在国内也没租过车。虽然有美国驾照在手，但租车 对于我来说还是“新娘子上轿头一遭”。在美国租车虽然不复杂，但看“小红书” 上的讨论，如果遇到不良公司，也是有许多猫腻。为了避免不良公司，我决定选 择知名的租车公司，比如Enterprise、Hertz和Uber。经过朋友的推荐，我选择 了Enterprise。 　　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带我去到Enterprise的一家门店初步了解情况。 　　第二天，当我把行程安排好后，便自己打车去了门店。不巧的是，因为我们 打算异地还车，这个门店没有车，建议我到机场租车。尽管机场较远，我还是决 定继续前往。 　　到了机场，朋友已经在电话中帮我谈妥了租车的具体事项。我在租车点与工 作人员讨论了保险问题和异地还车问题，并签署了租车合同。合同中除了写明本 次租车预估的总费用之外，租车公司还要求我先存入400美元押金，这给我后续 带来了一些困惑，后面会提到。 　　这次租车有些特殊，连我在美国的朋友都有些不自信，他们也没有异地还车 的经历。租车费用不低，主要是车型选择、保险和异地还车费用。我选择了一辆 丰田紧凑型SUV，配有车载导航设备。保险部分除了第三者交强险之外，还买了 车辆防撞险，没买防盗抢险，因为考虑车开到北卡是停在朋友家，保险系数大。 　　租好车后，我请工作人员教我熟悉车内设备。虽然我在国内一直开手动档， 但我自信能开好自动档。租车公司职员嘱咐我打开手机蓝牙，用苹果手机自带的 导航地图连接车载屏幕，导航有男声或女声汉语提示，我开玩笑地告诉她，我喜 欢女声导航，她就笑了。 　　按照“小红书”上的建议，我拍下了车的四侧照片，尤其是后视镜，检查了 前后灯，一切正常后便提车上路了。开了半个多小时到家，妻子见我出去了一上 午，十一点多还没回来，还以为我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辆车性能很好，视野开阔，导航功能尤其令人满意。导航提示音可以用汉 语，但路名仍用英语，这对于我这个只有半桶水的英语水平的人很合适。第二天， 我们按导航指引顺利到达北卡城市夏洛特的朋友家，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我们七 点出发，按导航显示的时间四个半小时，在十二点前就准时出现在朋友家门口， 朋友对此大为惊讶。 　　这一天，太顺利了。 　　之前在美国我曾开过短途车，也在高速上跑过，有些经验。但这次是长途驾 驶，四个半小时，开了300英里，约480公里，到达北卡老王家，也算是自己人生 的一个挑战吧。 　　人生处处有挑战，勇敢面对挑战才是生活的勇者。 　　到了北卡朋友家，住了下来。第二天，朋友老王带我们游览了市内的一些景 点并与北卡的朋友打了一场乒乓球比赛。第三天，我们自己驾驶了两个多小时到 蓝岭公路北卡入口处的风吹石镇游览。 　　人生总是有顺境和逆境，这一天去风吹石镇旅游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早 上，为了不打扰老王，我们悄悄出门，按照昨晚老王的指点前往他常去的加油站 加油。天气炎热，我们希望早些出发避开高温。 　　到达加油站后，我随机选择了一支加油枪，但汽车油箱的加油盖怎么也打不 开。我用尽了全身力气，但盖子纹丝不动。眼看着阳光越来越炽热，汗水从额头 不断滑下。我焦急地向旁边一位也正在加油的当地人求助，他也尝试了好几次， 却依然无果。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给还在睡梦中的老王请教他。老王告诉我， 油盖开关可能在驾驶盘下面的一个按纽处。我照着他的指点，找到那个油盖开关 的按纽，终于顺利打开了油箱盖，加满了油。这个小小的胜利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也让我意识到旅途中的不确定性。 　　一路顺风，我们开了两个多小时到达风吹石镇。这个小镇位于著名的蓝岭公 路北卡入口处山上，蓝岭公路风景优美，尤其在秋天红叶满山。但即使不是秋天， 这里的风景也足以让人流连忘返。风吹石镇是一个风光旖旎的小镇，尤其是那块 著名的“风吹石”，迎风而立，适合游客打卡。站在风吹石上或观光台上，可以 远眺群山峻岭，心旷神怡。周边有许多度假别墅和野生湖泊，我们寻到一处湖边， 看到许多加拿大鹅悠然自得，许多当地或远方到来的游客也在此处游览。 　　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决定下山，避免回城时遇到下班交通晚高峰。起初顺利， 但在回程中途，手机电量不足，导航突然失灵。就在车速飞快的高速公路上，导 航屏幕突然一片漆黑，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没有导航，我们如同在黑夜里 失去了方向。妻子赶紧接上汽车充电线，但导航信号依然没有恢复。高速公路上 的车流不断，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感觉每一秒都充满了危险。我们只能把车停 在路边的一个加油站里，尝试重启设备。折腾了半天也没解决问题，只得打电话 给老王求助。最终，老王建议我们直接用手机导航，我让妻子手持手机帮忙看路， 提前告诉我转弯和换道的信息。尽管有些波折，我们终于避开了下班交通晚高峰， 安全驾驶到家。 　　自驾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行程决定改乘飞机。机票便宜，下一段的高速 公路也没什么风景可看是主要原因。 　　第二天早上八点的飞机，我们六点出门，按老王的说法，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达机场。虽然早上车流不多，但到了机场我们找不到还车点，导航显示已经到达。 开进停车场后，遇到一位守门的黑人大哥，他告诉我走错路了，但后面的车让我 们退不出去。周围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我们陷入了一片混乱中。黑人大哥用 传呼机呼叫同事来帮忙，耐心安慰我。我几次询问后，看到导航车过来才放心， 跟着导航车转了几个弯，终于找到了还车点。工作人员扫描车牌，打出凭据，一 切顺利。 　　没有误机。这两天，有惊无险。正所谓“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 村。”面对生活中的突发事件，我们要保持冷静，积极应对。 　　通过这次自驾游，我不仅体验了美国高速公路的乐趣，也在解决问题中获得 了成长。希望未来的旅途更加顺利，但无论遇到什么挑战，我都会勇敢面对。 　　后话 　　押金：租车合同上标明的400美元押金始终不见踪影，让人心生困惑。既看 不见信用卡扣款，也看不见还款。后来问了朋友，朋友说可能是租车公司开始并 没有扣款，所以也没有后续还款行为。 　　导航车：过后那部导航车司机不知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来短讯要我对他 的“雷锋行为”给予评价。我当然乐意给他一个五星级的评价，他及时化解了我 的一个危机，我理应感谢他。 　　03 指路的女人 　　迈阿密有美丽的南海滩和棕榈滩。 　　在这些静静的海湾里隐匿着无限的可能，这里有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湖海庄 园，也有成龙大哥的豪宅别墅，世界著名影星名流名下的“Big House”更是星 罗棋布数不胜数…… 　　豪华的游艇，高高的棕榈树，拖曳着广告牌飞奔在蓝天下的飞机，共同组成 了一派繁华奢靡的景象…… 　　一百多年前，迈阿密只不过是一个人口稀少的海滩小渔村。如今，因为一位 被尊称为“迈阿密母亲”的说服下，某铁路大王把火车轨道从远处延伸到这里， 它已成为美国最南端的繁华大都市。多少电影大片在这里拍摄，无数影星在这里 留下了足迹。 　　Key West 距离古巴的哈瓦那只有90英里。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古巴革命 之后，许多古巴人逃难到这里，因此，迈阿密又被称为“古巴人之乡”。他们之 中有许多杰出人物，其中一位现任佛罗里达州国会议员，传闻是特朗普今年竞选 时的三位副总统人选之一。 　　迈阿密，你成就了无数美国人的梦想。 　　很多时候，我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总是喜欢揣摩他的行为动机。如果他的动 机不纯，我便由此判断他的行为是否值得信任。抱持这种观点，我一向怀疑那些 主动为我做事的人，深怕上当受骗。 　　但在迈阿密旅游的一件事情却让我对这种判断方式有了新的认识。 　　迈阿密地处美国最南端，纬度可能与我国的衡阳和株洲市之间的某个地区相 当。但六月的天气炎热至极，气温已高达37、8度，在阳光下人几乎无法久立， 背包里的一瓶矿泉水很快就被我喝干了。 　　在迈阿密海滩的一个繁华街角，我和妻子驻足于路旁，手机地图上的路线如 同迷宫般让人迷茫。正当我们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时，一位女性悄然走近。 她有着亚裔面孔，三、四十岁年纪，个头不高，衣衫略显陈旧但整洁，仿佛是远 道而来。她手中提着几袋物品，身旁停着一辆残疾人车，车上坐着一位老人，不 知是否她的父亲。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别样的热情，仿佛能穿透我们内心的困惑。 　　她用英语主动询问我们的目的地，当我们提及迈阿密海滩国际会议中心时， 她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为我们指路。那份坚定与热忱，仿佛在说：请放心，跟我 来。 　　她快步前行，把手中的袋子交给坐在车上的老人后，便带着我们踏上了寻路 之旅。她的步伐虽然急促，但每一步都坚定而有力，仿佛在告诉我们：这里，我 熟悉。 　　我们曾疑虑她的动机，是否图谋不轨？妻子轻声提议我们自己寻找方向，但 看到她那执着的背影，我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语。 　　她带着我们穿越熙熙攘攘的街道，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直到一个转角处， 她停下脚步，指向远处一片巨大的屋顶：“看，就是那里。”她的声音坚定而自 信，仿佛为我们揭开了谜团。 　　当我们准备向她表示感谢时，她却已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期待与要求。 那一刻，我们愣住了，不知是否该给予她应有的酬谢。但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们明白，她并不需要这些。 　　她的形象在我的眼中越发高大，不久便占据了我的整个眼帘。 　　回首这件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我不禁反思自己的偏见与狭隘。我们曾以衣 帽取人，用世俗的眼光看待这个复杂的世界。然而，这位看似平凡的女性却用她 的行动告诉我们：真正的善良与热情，与贫富无关，与外表无关。 　　她为我点亮了前行的方向，也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次迈阿密之 行，我们得到了很多朋友和路人的帮助。我们也应该像她那样，以更加开放的心 态去面对这个世界，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因为在这个充满爱与阳光的世界 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生命中的指路人。 　　在迈阿密那熠熠生辉的南海滩上，一座巍峨的救生瞭望台静静伫立，它的目 光穿越波光粼粼的海面，守护着每一个戏水的身影。在这炎热的中午，阳光如同 金色的绸缎般洒落，将海滩上的人们晒得脊背发光，他们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闲 暇时光。 　　而在不远处的海岸线上，那座著名的迈阿密国际会议中心正举办着一场盛大 的医学博览会。会议中心内，人头攒动，学术氛围浓厚，各种前沿的医学成果和 最新的科技展示在此汇聚，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学者。 　　与此同时，海滩上那些停放的豪车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那些富人们坐在 车边的阴凉海边酒吧厅里，享受着冰镇的啤酒或可口可乐带来的清凉。他们一边 品尝着冷饮，一边聊着演艺名星们的奇文逸事，轻松惬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 们的掌握之中。 　　整个场景充满了奢华与悠闲的气息，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阳光和热情的 梦幻世界。 　　04 海明威与Key West的故事 　　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不管是活着的时候，还是在他逝世 后的今天。 　　Key West（音译为基维斯特）处于美国的最南部，俗称“天涯海角”。六月 的一天，我们从北卡夏洛特乘机飞到迈阿密，在机场旁边就近找了一个旅馆住下。 第二天报团参加了一个key west 一日游项目到该岛游览。去时，晴空万里，天 气火热，但丝毫也不影响我们的游览兴趣和热情。 　　海明威于1931年搬到了Key West，并在这里居住了近十年。在一个人的一生 中，十年也算不短的岁月了。可见海明威有多钟情于该岛。他的故居现在被改建 为博物馆，向公众开放，展示了他生活和创作的许多物品。居所内藏有他的创作 手稿，还有他与朋友海钓金枪鱼的照片（那条金枪鱼可真大呀，要用起重设备才 能把它吊起），故居内的小型游泳池也成为一大特色。 　　海明威的故居据说是海明威的妻子波琳·菲弗的叔叔赠送给他们的婚礼礼物。 房子以其西班牙殖民风格和独特的建筑设计而闻名。 　　海明威的故居里养了许多六趾猫，这些猫据说是他从一位船长朋友那里得到 的。现在，海明威故居的猫群成为了一道独特的景观，每只猫都有六趾，被称为 “海明威猫”。这些猫与游人互动，有些猫具有表演天赋，尽力在游人面前展其 妩媚和温顺的一面。 　　我妻子数了数一共有六只猫散落在海明威居所内各处。我开玩笑说可能不止 有六只，说不定还有一两只呆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正在等待它的主人海明威归来 呢。 　　海明威在居所后部专门建有一个小楼，作为他的创作室。海明威平时就在这 里写作。虽然室内摆有一些海明威用过的物件，但游客不得入内细察，略感遗憾。 对于一个游客来说，大作家的一器一物说不定就能给他带来无限的联想和启发。 　　海明威在Key West期间完成了他的小说《永别了，武器》的最后章节。 　　Key West的美丽景色和宁静氛围为海明威提供了大量的创作灵感。他在这里 度过了许多充实的写作时光。海明威居所对面街道不远处就是岛上那个著名的灯 塔，为路过和到达岛屿的船只导航，一百年来巍峨如山。 　　海明威是个热衷于钓鱼的人，他在Key West经常参加深海钓鱼活动，结识了 许多同样热爱钓鱼的朋友，并写下了许多关于钓鱼的故事。他居所内那张被钓起 巨大金枪鱼的摄影照片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海明威的文学成就和他的创造力在他的那个时代无人能及。 　　欧内斯特·海明威，1899年出生。因小说《老人与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他不仅才华横溢，还变革了文学创作风格，使其简洁明快。海明威著作颇丰，好 多小说还搬上了银幕：《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太阳照样升起》 《老人与海》等等。 　　Key west是一个美丽的小岛，有许多值得游览的名胜遗迹。参加的这个西人 旅游团导游是讲英语和西班牙语的，我们也听不太明白。但西人旅游团有一个好 处，它不带你去商店打卡，不硬逼你买东西。一日游时间有限，但我们的目标很 明确，key west历史和艺术博物馆、海明威故居及灯塔和美国最南端地标打卡点 三处是必到之处，尤其是大作家海明威故居，现在看来，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不 虚此行。 　　05 语言沟通的多元魅力 　　Aiden是我们的孙子。三岁以前，Aiden是一个普通话说得很好的孩子。然而， 随着他在美国幼儿园的学习，现在五岁半了，他的发音逐渐变得美式化，甚至在 与家人交流时，也带上了洋腔洋调。这种变化让我意识到，语言环境对于一个人 的语言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不过，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Aiden逐渐学会 了如何在不同语境中切换发音，这种进步让我们感到欣慰。 　　语言，作为人类沟通的桥梁，其魅力在于其多样性和包容性。在英国和美国 这两个英语大国，尽管共享着同一种语言，但各自的口音和发音方式却大相径庭， 为语言交流增添了丰富的色彩。 　　小时候，我们学习英语时，往往以伦敦音为标准，追求那种clock“克洛克” 式的发音。然而，当我们接触到美音时，不少单词的发音都让我们感到陌生，比 如“clock”变成了“克辣克”；“hot”（火）则变成了“哈”；stop停的英音 “斯多”变成了美音的“斯打”。这种发音上的差异，不仅仅体现在个别单词上， 更在整体的语音语调和口腔开合度上有所体现。英国人的发音往往温文尔雅，而 美国人则更加开放和直接，这种差异使得两种口音各具特色。 　　语言不仅仅是一种沟通工具，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交流的媒介。在Aiden 和奶奶的互动中，我们看到了语言学习的乐趣和成就感。Aiden教奶奶学英语， 奶奶教Aiden学汉语，这种跨文化的交流不仅促进了家庭成员之间的亲密关系， 也让孩子可以在快乐中学习，不断成长。 　　06 红眼班机 　　我们坐过好几次头等舱和商务舱，也坐过直航和豪华的大型双层阿联酋航空， 绕道阿联酋的阿布扎比，还在阿布扎比的旅馆住过总统套房，但坐红眼班机还是 头一次。意义非凡，重在体验。 　　我今年已届六十八，最近的旅行经历，便是七月八日搭乘了那趟超远程的回 国红眼航班。 　　“红眼班机”是指那些在夜间起飞，并在第二天凌晨到达目的地的航班。由 于飞行时间跨越了通常的睡眠时间段，乘客往往会因为无法正常睡眠而感到疲劳、 眼睛发红，因此得名。 　　提及红眼班机，我不禁联想到往日驾车时遭遇的几次“红眼困境”。平日里， 我习惯于午后小憩，若此时不得休息，双眼便如灌铅般沉重，难以集中精神，驾 车便成了潜在的危险。 　　最近赴美探亲，来回都乘坐了红眼班机，体验深刻，特记之。 　　整个行程都是在网络平台携程上买的机票。并不是说携程平台有多么好，据 说还有同程、去哪儿网等等，另外还有英文网购票平台，但捡到就是宝。来不及 仔细比较鉴别，就选它了。 　　携程平台贪它是中文系统，容易操作和售后。现在大家一般都不在官网上买 票了，除了贵，还是贵。作为促销和代理，网购平台更容易购得便宜机票。 　　去的时候，是从南宁乘北部湾航空飞泰国曼谷，经四个半小时的待机，半夜 两点十五分起飞，再乘沙特航空转机从曼谷飞沙特的吉达（JED）机场，第二天 早上六时半到达，这个属于典型的红眼班机。上午十点五十分仍是沙特航空，转 机续飞华盛顿特区杜勒斯机场，下午十七点到达。全程飞行约24小时。 　　回国时从杜勒斯机场先乘卡塔尔航空飞卡塔尔多哈的Hamad国际机场，再乘 卡塔尔航空从多哈转机飞杭州，最后从杭州乘国内航班转机飞回南宁。 　　这种长时间飞行，对人的生理和心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必须要有一定的耐 力和心理承受能力。路途遥远。还好，我们总算捱过来了。事后想想，这种风险 还是蛮大的。 　　乘坐长途航班尤其是红眼航班最容易困乏，甚至烦燥，坐立不安，严重时会 头痛。现在回想起来，最为艰苦的一段旅程应该是在回国时，从卡塔尔的多哈机 场转机开始的。 　　多哈，卡塔尔这颗璀璨明珠的首府，以其耳熟能详之名，傲然屹立于世界舞 台。这座城市不仅是政治与文化的交汇点，更是体育爱好者的天堂，坐拥众多世 界级、高标准的运动设施，无数乒乓球国际盛事在此璀璨绽放，见证了无数荣耀 时刻。 　　得益于其丰富的石油与天然气资源，卡塔尔在2024年的人均GDP预测将高达 惊人的84898.64美元，跃居全球人均GDP之巅，成为经济腾飞的典范，其增长速 度之迅猛，在全球范围内亦属罕见，令人瞩目。 　　谈及多哈，不得不提其标志性建筑——哈马德国际机场，这座被誉为世界上 最豪华的机场，不仅规模宏大，设计更是巧夺天工，富丽堂皇之中尽显尊贵。内 部装饰繁复精美，木雕与金属艺术品交相辉映，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匠人的心血 与智慧。更令人惊叹的是，机场内竟藏着一个巨大的室内森林公园，绿意盎然， 生机勃勃，为这片以沙漠为基调的中东之地增添了一抹不可多得的清新与活力， 堪称人类智慧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奇迹。 　　漫步于巨大的机场内，全球知名品牌店铺林立，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不暇 接，仿佛置身于一个国际购物的盛宴之中。正如我拍摄的一幅照片中那句生动描 述所言：“仅一隅之地，便汇聚了您所渴望的一切。” 　　多哈，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成为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与 梦想的地方。 　　当时，从华盛顿乘坐航班经过漫长的十多个小时煎熬，又在多哈机场转机等 待了九个半小时之后，于晚上十点二十分才转机继续飞九个小时往杭州。在多哈 机场待机转飞杭州时，遇到一个也是转机的国内旅客，他说他是从加拿大经欧洲 罗马或是什么地方转机到多哈的。也是经历了长途旅程，我看到他也是精神疲倦， 神情困顿，年纪看起来可能还稍比我年轻一点。 　　在华盛顿至多哈的航班上，因我们的机票是在机舱后座，正好有一排空座位， 我们俩人还可轮换小睡一下。但在从多哈转飞杭州的红眼航班上就没有那么好的 运气了，全程九个半小时的坐姿，让我倍感煎熬。相比之下，我的妻子却显得异 常坚韧，全程未动分毫。而我，则不得不时常起身走动，以缓解身体的疲惫。 　　在转飞杭州的航班上，我坐立不安，突然头痛不已。我站起来向后舱走去， 问一空姐有没有白酒。她开始有点吃惊，那空姐是中国人，卡塔尔航空属于中东 伊斯兰教国家，他们的教义反对酗酒。她对我笑笑温和地对我说道，你可以说汉 语。我转而用汉语问她有没有白酒，我说我头痛，我要嗅一下缓解头痛。我说这 个情形我有经验了，此前乘坐时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也是这样解决问题的。她 开始说没有白酒。后来她想了一下，又说威士忌行不行？我说威士忌就是白酒啊， 只不过度数低一些，你给我取一些来。那美丽的空姐马上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给我。 　　我站着大口大口地用力嗅了几分钟，才缓解过来。 　　我赶忙谢谢她，顺便称赞她。我说你一个中国人能够应聘到国外的航空公司 的航班上工作真了不起，聪明过人。 　　她谦虚地说：“也没多聪明，就是英文好。我从小学英语。” 　　在杭州入关时，我是红着眼睛入关的。 　　抵达杭州时，已是次日清晨七点。我们历经二十八小时飞行（未计转机时间） 的长途跋涉，早已人困马乏。我的双眼更是刺痛难忍，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 紧紧拉着妻子的背包带，闭着眼一步一挪地跟随前行。入关时，我生怕海关官员 误会我故意装蒜，幸得妻子及时解释，对那官员说了一句：“他眼睛痛。”我才 得以顺利过关。 　　那官员可能司空见惯，问也没问就放我入关了。我还勉强睁开眼睛对着摄像 头通过了验证检查。 　　此番红眼航班之旅，虽然机票相对便宜，但长途飞行的艰辛却不容小觑。对 于老年人而言，选择直航或商务舱或许更为适宜。而像我们这样时间冗长、又只 能坐经济舱的“艰苦”旅行，确实需要三思而后行，不要轻易去尝试。 　　但话又说回来，“人生在于体验”，没有如此这般的“折腾”，人生哪有精 彩。 【网里乾坤】∽∽∽∽∽∽∽∽∽∽∽∽∽∽∽∽∽∽∽∽∽∽∽∽∽∽∽∽∽ ◆　　　　　　　　　　　 我与崔永元的恩怨 　　　·方舟子· 　　（一） 　　我第一次跟崔永元打交道很早，是在2001年。那个时候中国突然出现了一股 纳米技术热。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后来当了院长的白春礼戴了一条“纳米领 带”（用纳米材料做的领带）去中南海做讲座，就从中央搞到24亿元投资中国的 纳米技术研发。市场上也就跟着出现了大量的打着“纳米”招牌的产品，纳米洗 衣机、纳米电冰箱、纳米水、纳米油、纳米衣服等等。 　　我当时已经开始在揭露中国的造假，也写了文章揭露这些假的纳米产品，告 诉大家，市场上这些“纳米产品”都是打着“纳米”的招牌骗人的。有一天我收 到一封电子邮件，是我一个大学同班同学写来的。他告诉我，他现在在崔永元的 《实话实说》节目组当策划和编导，想做一期关于纳米技术的争论的节目，邀请 我回国参加节目的录制。我就在那一年（2001年）的六月份特地回了一次国，到 北京参加节目的录制。 　　那期《实话实说》节目的题目叫做“纳米不是大米”。嘉宾除了我还有两个， 都是研究纳米技术的科研人员：一个是北大的教授，他支持我，也认为这些假的 纳米产品应该揭露；另一个是中科院化学研究所研究员江雷，则反对我。江雷承 认市场上的纳米产品都是假的、骗人的，但是他认为不应该去揭露它们。他说， 这些厂家愿意打着“纳米”的招牌，说明他们很喜欢高科技，我们不应该打击他 们的热情。他们有这样的热情，虽然一开始搞的是假的产品，但是搞下去就会出 现真的纳米产品。他还说，就像六十年代我们中国全民都打乒乓球最后得了世界 冠军，现在全民搞纳米，那么中国在纳米方面以后就会走到世界前列。他还很煽 情地打爱国主义的招牌说：我们中华民族已经失去了很多的机会了，纳米技术可 能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不能错过。对他这种谬论我当场就一一地给以驳斥，搞 得他下不来台，用我那个同学的话说，我“发力太猛了”。 　　江雷做完节目就向白春礼汇报去了，白春礼就给央视的领导打电话，要求不 要播出这一期节目。白春礼说：你们这个《实话实说》的节目是中央领导也在看 的，本来已经决定要批24亿发展纳米技术了，如果看了你们这一期节目对纳米技 术产生了误解，把钱收回去，中国纳米技术就发展不起来了。央视领导不把中科 院放在眼里，还是想要播，白春礼就向中宣部告状。中宣部不说不能播，而是要 求《实话实说》节目组把这个片子送审。改了两次、送了三次，都没过。片子送 审一般是过不了的，因为审的人怕承担责任，让你过了，万一播出来出现了什么 风波，那他不就有责任了吗？所以，我参与录的那一期关于纳米技术的《实话实 说》的节目最后就没有播出。 　　因为是把我从美国请回去的，我回趟国不容易（我那个时候主要在美国生 活），所以我的同学就让我顺便再录一期《实话实说》的特别节目。崔永元和司 马南在合作搞一个系列的节目，叫《〈实话实说〉特别节目——揭秘》，揭露人 体特异功能，很受欢迎。当时已经录了十几期，为我又加录了一期。这一期跟人 体特异功能没关系，而是揭露各种各样的神秘现象，比如“百慕大魔鬼三角” “金字塔里暗藏着神秘数字”“麦田怪圈”等等。之所以要录制这样一期节目， 是因为我当时在《科学世界》有一个专栏，写了一系列文章揭露这些“世界之 谜”。 　　那一期节目倒是播出来了，而且很受欢迎，过了好多年地方台还在不停地重 播。有一天我接到了“中国UFO协会”前会长的电话，对我说：“我们注意到一 个现象：只要你录的那一期节目在某一个地方台播放，那么那个地方第二天就会 出现UFO。这是外星人在示警。因为你在节目里说没有外星人到过地球的证据， 所以外星人就把UFO派出来让大家看，打你的脸。”所以我那期节目把外星人也 惊动了。 　　我录这两期节目，是第一次跟崔永元打交道，但是都是在录节目时才见到他， 在录节目之前、之后崔永元都没跟我见过面，只是录节目的时候他会来。我当时 对他的印象很一般。这两期节目的内容、台词都是我那个同学、另一个编导、我， 三个人商量把它写出来。那些台词打印出来，剪了贴到卡片上。录节目的时候就 把这一大叠的卡片给崔永元，他就一张一张地往下念。所以，崔永元录节目实际 上是在念台词，他低头看台词卡片的那些镜头最后都会被剪掉，电视观众就以为 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话。他实际上就类似于一个演员出镜念台词。 　　他有一个优点，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挺强的。崔永元除了向嘉宾提问（那些 是有台词的），还要跟台下的观众互动。崔永元的优点就表现在跟台下的观众互 动时，会根据观众的回答蹦出一两句俏皮话。并不是每一次的互动都很精彩。但 是他会问很多台下的观众、互动很多次，最后剪辑留下几次比较出彩的让大家看。 录制节目的时间因此很长，要花三个小时，最后也就剪成40分钟播出来。 　　所以，我录完这两期节目以后对崔永元的印象很一般，觉得他名气那么大其 实是节目制作组策划、包装出来的。 　　后来我还跟崔永元见过一次面，那是很偶然的，是在2008年。当时我基本上 在中国生活，也就经常到央视去录各种各样的节目。其中有一次是去录《今日说 法》的节目。那次是在北京梅地亚中心的演播厅录的。我按时到了以后，上一场 节目拖时间还没录完，演播厅还被占着，我只能在过道等着。崔永元刚好从另一 个房间出来，远远地看到我，就走过来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寒暄了几句。他说： “上次你录的那期《实话实说》揭秘节目，播出来以后我压力可大了。我以前的 节目播出以后也有人告状，但是那一期的节目不仅告状的人很多，而且都是有头 有脸的拿着单位的介绍信来的。所以我以后不敢再找你录节目了。”这是他当时 跟我说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也许有夸张的成分。那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 次见到崔永元。 　　后来崔永元在新浪微博跟我有过几次互动，主要是对我表示支持。在2011年， 他曾经发过一条微博说“中国就需要方舟子这样的人”。凤凰网搞过一次“你支 不支持方舟子打假？”网上投票，投票的结果90%以上的人都是支持的，当时崔 永元在新浪微博转了这个投票的结果，加了一句话：“算我一个。” 　　可见，在崔永元因为转基因的事跟我交恶之前，他是一直以赞赏、支持我的 形象出现的。 　　（二） 　　上一次我谈到，崔永元在2011年～2012年这段时间在新浪微博上活动，那个 时候是以我的支持者的形象出现的，发过几条对我表示支持的微博。后来他被腾 讯微博拉走，改到腾讯微博活动。2012年8月，我为了抗议新浪微博管理方对木 子美（李丽）威胁我女儿的事件不愿意做出处理，离开了新浪微博，改到搜狐微 博和腾讯微博。这样，我和崔永元在腾讯微博就有了交集。2013年9月发生的所 谓“方崔大战”就是在腾讯微博发生的。事件的原因大家知道，跟转基因有关系。 实际上在那之前，我跟崔永元已经就转基因的问题有过两次交锋。 　　第一次是在2012年9月，国内纷纷在传一条重大的消息，说法国科学家做了 实验，发现老鼠如果吃了孟山都的转基因玉米，就会长出肿瘤。那些反对转基因 的人拿这个实验说吃转基因食品会让人长肿瘤、得癌症。崔永元当时也转了这条 谣言。我转他的微博澄清说，法国的那个实验已经被证明是不成立的，论文也已 经撤稿，用这个实验来说明吃转基因会让人得肿瘤，那就变成是一个谣言了。崔 永元当时对我的澄清没有作出回应。 　　第二次跟黄金大米有关系。那是在2012年12月，湖南衡阳发生了“黄金大米 事件”。 　　黄金大米是一种特殊的米，由于含有胡萝卜素，米是黄色的，所以被叫做 “金大米”或者“黄金大米”。为什么要研发这种大米呢？这是一个国际人道主 义项目。吃了胡萝卜素，在人体里会转化成维生素A。维生素A是一种很重要的维 生素，如果缺乏维生素A就会得维生素A缺乏症，导致晚上眼睛看不清，严重的会 失明、死亡。 　　白大米里没有胡萝卜素。以大米为主食的落后的地区，没有足够多样化的食 物补充维生素A、胡萝卜素，维生素A缺乏症就很普遍。特别是儿童，受危害更大。 每年全世界都有非常多的儿童会因为维生素A缺乏症失明、死亡。科学家就想到 了一个办法，把跟制造胡萝卜素有关的基因转到水稻里，让大米也含有胡萝卜素， 吃到人体就能转化成维生素A。所以，这是为了解决在很多地方存在的维生素A缺 乏症的问题而搞出来的人道主义项目。 　　黄金大米的安全性不仅在理论上，而且用实验都已经被证明了是很安全的。 但是，金大米吃下去以后，里面的胡萝卜素究竟会不会转化成维生素A，还需要 用实验证明。美国塔夫茨大学有一个华人科学家就在做这个课题。她跟中国科学 家合作，在湖南衡阳做人体试验，让农村小孩只吃一餐黄金大米，然后检测他们 血液里维生素A的含量。连续检测20多天，看里面是不是维生素A的含量增多了。 因为这个实验开始前对金大米里的胡萝卜素做了分子标记，它转化成维生素A以 后就可以检测出来，就可以知道血液里是不是含有由金大米的胡萝卜素转化来的 维生素A。 　　为什么不在美国而在中国湖南衡阳做这样的试验？因为找一个以大米为主食， 维生素A缺乏症比较普遍的落后地方，做营养转化的试验更有说服力。做人体试 验需要知情同意，要由家长签一份知情同意书。但知情同意书里没有说吃的这种 大米是转基因大米，只是说是一种富含胡萝卜素的大米。他们不敢写转基因大米， 其实可以理解，因为那个时候转基因在中国已经被妖魔化了。如果说吃的大米是 用转基因技术做的，肯定不会有哪一个家长愿意签知情同意书，让自己的小孩去 参与这个试验。所以他们就没有写转基因，在程序上存在问题。 　　国际上有一个一直反对转基因的国际组织——绿色和平组织，在中国一直很 活跃，听说了这件事就跑到湖南衡阳，吓唬那些参加了试验的小孩的父母，说你 家小孩吃的黄金大米是转基因大米，人吃了转基因大米会断子绝孙，连续三代都 不会生育。他们的这个逻辑我搞不明白，如果一代不育就没有第二代了，哪来的 连续三代不育？但不管怎么样，绿色和平组织这么一吓唬，这些家长就怕了，就 去闹事。这件事就变成了一个大新闻，央视、各大媒体都报道了，不只在中国很 轰动，也成了国际新闻。 　　中国管理部门为了息事宁人，就对这个事件做了处理，处分参与做实验的中 国科学家。那些参与试验的小孩，如果吃了金大米的每人赔偿8万元——只吃了 一顿饭就赔偿了8万元。甚至那些没有吃金大米、只吃普通的大米的的对照组的 小孩也获得了赔偿，每个人赔偿1万元。美国的那个科学家也受了处分，塔夫茨 大学把她的实验室关了，相当于让她提前退休。 　　这件事在媒体上报道很多，崔永元也在腾讯微博上转了，很愤怒地加了一条 评语：“我愤怒！竟然拿中国小孩做危害健康的人体试验！” 　　我转了崔永元的这条微博，跟他解释这个金大米是怎么回事，它对人体没有 危害，而且这是一项国际人道主义项目，如果受这些谣言的影响导致金大米没法 推广种植，反而会让更多的小孩受害。我的澄清也没有得到他的回复。所以，我 前面两次跟崔永元的交锋都是一回合就结束了，他没有反击。但是我想，他内心 肯定是很不高兴的，觉得我没给他面子。他以前那么支持我，我居然敢纠正他的 错误、打他的脸，他肯定很不高兴，所以就要抓住机会反击。 　　在2013年9月，他认为抓住机会了。基因农业网（一家科普转基因的网站） 组织了转基因玉米品尝会，我也去参加。我那个时候经常组织或者参加各种转基 因食品品尝会。以前主要品尝的是转基因大米，那次品尝的是转基因玉米。参加 的人不少，除了几十个网友，还有两个院士、几个专家以及一些媒体的记者。大 家先去参观了中国农大在北京的转基因玉米试验田，之后品尝转基因玉米和开讨 论会。我在会上发言说： 　　“反转基因的那些人会说，转基因食品的危害是长期的，不是吃了一次就表 现出来，你们光吃那么一两次有什么意思？你有种就天天吃。我们也想天天吃， 问题是现在没有条件天天吃，只能是从试验田里尝个新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 些人在造谣，说这个东西有害，影响了舆论，政府不敢批准，农民不能种植，我 们想天天吃也没有这个条件。我们现在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创造这个条件，创造 像美国人那样天天能吃转基因食品的这样一个条件，到最后让大家变得吃转基因 食品跟吃普通食品不觉得有什么区别，甚至连这种尝尝鲜的心情都没有。今天很 多人到这儿来吃转基因玉米，不是说奔着好吃，而是带着尝鲜的心情来的。这是 一种猎奇的心态。我们的目的应该是让大家觉得吃转基因食品跟吃非转基因食品 没有差别。” 　　媒体在报道我的发言时给歪曲了一下，变成了“方舟子说应当创造条件让国 人可以天天吃转基因食品”。我当时指的是让那些愿意吃转基因食品的人，有条 件能够天天吃上转基因食品，不再带着尝鲜的心情吃转基因食品，媒体把它歪曲 成了我说是要让“国人”——所有的中国人都天天吃转基因食品。那些反对转基 因的人把我的话又进一步地歪曲成了“方舟子要强迫中国人天天吃转基因食品”。 我哪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心思。 　　崔永元就在腾讯微博转了这条新闻，新闻的标题是“方舟子：应创造条件让 国人天天吃转基因食品”。他加了评论： 　　“你可以选择吃，我可以选择不吃。你可以说你懂‘科学’，我有理由有权 利质疑你懂的‘科学’到底科学不科学。你可以说我白痴，我也可以说你白吃。” 　　这就是说我不懂科学了。我作为一个做科普的人，说我不懂科学，那不是在 砸我的饭碗吗？这不是对我的侮辱吗？所以，我就老实不客气地马上反击。我说：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吃，但是不要传谣阻碍中国农业技术发展。我科普的是 各国际权威科学机构认可的科学，你根本不懂，有何资格质疑？” 　　前面我两次跟崔永元交锋崔永元都没有回复，这次他回应了，也是很不客气 地就反击过来： 　　“哪句是‘传谣’？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先补习一下语文和逻辑入门再‘科 普’好不好？这么两句中国话都看不明白，有何资格科普？” 　　他这回不仅怀疑我不懂科学，而且把我的科普资格也否定了，我当然马上又 反击。他不是问我哪句是传谣吗？我就把他以前的谣言拿出来： 　　“说转基因玉米让老鼠长肿瘤，说金大米有问题，是不是谣言？” 　　其次，关于关于他懂不懂的问题，我回击说： 　　“你上过了几节生物课，让你觉得自己比生物学家都懂什么是转基因？” 　　第三，针对我的科普资格的问题，我说： 　　“我一个生物化学博士，写了二十多本科普书，还没资格做科普？我做科普 的资格还要由一个主持人来认定？” 　　他不是还要谈什么“语言和逻辑”吗？那我就跟他谈语言和逻辑，我说： 　　“不仅做科普要有语言和逻辑，做主持人也要有语言和逻辑。比如才说了 ‘你可以说我白痴’，真被人当成是转基因方面的白痴了，马上又改口说‘你怎 么知道我不懂’，这又是哪门子的‘语言和逻辑’？别人究竟可不可以说你白 痴？” 　　大家能够想明白这里面的语言和逻辑吧？你都说我可以说你是白痴了，我说 你是白痴你又来反问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懂”，这是什么语言和逻辑？我究竟能 不能说你是白痴？ 　　这下崔永元就更火了，哗啦哗啦连续写了几条微博来批我，我也就一一给他 反驳回去。所谓的“方崔大战”就这么展开了。 　　（三） 　　上一次我谈到，在2013年9月，我和崔永元因为转基因的问题起了争论。当 时我们两个都在腾讯微博上活动，可以说是在网上的直接交锋。 　　但是，到2014年10月，我因为批了“网络作家”周小平，得罪了国家网信办 主任鲁炜，他下令把我在中国的所有自媒体账号全部都封掉，我只好转到推特。 崔永元对我被封杀幸灾乐祸，在网上表示支持封杀我，说我是“罪有应得”。我 被封杀没多久，腾讯微博办不下去了，崔永元就转到新浪微博。他还继续在批我， 在散布转基因的谣言，我只能在推特上反击。所以，那一段时间我们可以说是隔 空论战。 　　这样持续了几年，一直到2019年5月，崔永元因为批了最高人民法院，导致 他本人也被禁言，我和他之间的争论才告一段落。算下来，我跟他的争论持续了 差不多6年。 　　我虽然在国内被封杀了，但是在被封杀之前，我和他的争论的每一条微博— —崔永元发的、我发的，我当时都做了合集。所以，虽然我在中国的自媒体账号 已经消失了，但是我和他的争论还是留了一份比较完整的记录。大家如果感兴趣 的话，我们新语丝网站就有一个崔永元专辑，当时你来我往的争论都找得到。 　　这场争论轰动了整个中国社会，但是很多人对这场争论虽然知道，并不怎么 关注，所以对它有很不正确的认识。比如经常有人说，崔永元其实并不反对转基 因，他只是要求大家对转基因有知情权。崔永元一开始的确打的旗号是要求对转 基因有知情权，但他很快就发现，在这上面没有太多的文章可做。中国已经规定， 对于以转基因作物作为原料的产品需要做标志。比如说，中国市场上的转基因食 品最主要的就是转基因大豆油，大家去买大豆油，如果是转基因做的，上面就会 写着“以转基因大豆为原料”。所以，知情权是有的，反而是美国人在这方面没 有知情权，美国很多年对转基因食品都不做任何标志。 　　崔永元发现去纠缠知情权的问题没有什么用，就变成了去攻击转基因技术、 转基因作物、转基因食品，造谣说，转基因食品有很大的危害。他散布了各种各 样的谣言，说转基因玉米含有“不明病原体”，吃了以后“能让人不育不孕”。 这个跟我上次说的，绿色和平组织的人造谣吃了转基因大米能够让人“三代不育” 是类似的，都是抓住了中国人害怕断子绝孙的恐惧心理散布谣言，制造恐慌。 　　崔永元还造谣说，吃了转基因食品会让人得癌症，如果吃有机食品反而能把 癌症治好。还造谣说，转基因玉米连鸟都不吃，怎么能够让人吃呢？还造谣说， 美国虽然种了很多转基因作物，生产了很多转基因食品，但是美国人基本上不吃 转基因食品，吃得很少，都卖到国外，特别是卖到中国，反而要从中国进口非转 基因的食品。 　　所以，他都是通过谣言的方式来抹黑转基因的技术，造谣高峰就是号称“自 费”到美国做了“调查”，做了一个视频叫“小崔调查转基因”。他在美国采访 的主要都是美国那些神神叨叨的反对转基因的人，把他们标榜成是“权威人士”。 美国也有人在反对转基因，主要是一些民间人士，他们那些谣言又传播到了中国。 　　关于崔永元制造的这些关于转基因的谣言，我当时都一一做过驳斥。包括他 那个号称在美国调查转基因的视频，对里面的每一条的谣言我也都做过驳斥，写 过一篇很长的文章。我这里就不再具体说了，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把我那些文章 搜出来看一看。我刚才说了，在我们新语丝网站有一个关于崔永元的专辑，我那 些文章都在。 　　崔永元刚开始争论的时候，要装成是一个文化人，做出要讲道理的样子。但 是他那些道理都是歪理，都被我一一反击、驳斥回去了。他很快就不装了，不是 要针对事，而是要针对我这个人了，号称要“摁倒”我。所以这个“中国著名主 持人”就破罐子破摔，不再装文化人，而是满地打滚。 　　他想要尽量地败坏我的名声。一方面是不断地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有一段时 间他天天就在微博上骂我，骂我是“骗子”、“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网络黑 社会的头子”等等。另一方面就是制造、散布关于我和我家人的各种各样的谣言。 当时只要是关于我和我家人的谣言，他看到了就转。然后有方黑（致力于抹黑我 的人）就给他提供各种各样的关于我的谣言，转到他那里，由他散布出来。所以， 后来他和我的争论已经不是局限于关于转基因的问题了，而是涉及到很多方面的 问题。 　　对于崔永元的攻击，我采取的方式就是针锋相对地反击过去。例如，崔永元 曾经有一段时间攻击我的妻子，造谣说她的论文是抄的、文凭是假的。这种攻击 的方式是他向网络流氓罗永浩学的，跟我争论不过就转而攻击我的家人，以为这 样就能把我怎么样。我也就针锋相对地反击过去，反击的方式就是，崔永元只要 提到我妻子，我就也提一下他妻子的名字。当然，我不会去造谣、抹黑他的妻子， 只是点一下他妻子的名字。这只是提醒他你也是有老婆的人，不要老是来因为跟 别人吵架吵不过就去攻击别人的妻子，这是非常下作的。这样搞了两三次，崔永 元就没有再去提我妻子了。 　　又如，崔永元攻击我说，通过搞公益基金会来骗钱、敛财。这也是向罗永浩 学习的，最早攻击我什么基金问题的，就是罗永浩，崔永元把这个棒子接过来而 已。我因为打假受到了打击报复，被人告了有一些诉讼的支出，有时还要赔偿对 方的名誉损失、精神损失，我本人不接受捐款，所以就有别人成立了“打假资金” 要替我付这些钱。后来我遭到了肖传国雇凶袭击以后，为了保护我又搞了“安保 资金”。但是这些都是别人发起、管理的，我最多只算是一个受益人。资金管理 方面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怎么能够借此来攻击我，要我 “说清楚”？对于崔永元这方面的攻击，我的反击的方式是，反过来查崔永元的 公益基金会。崔永元搞了一个“永元公益基金会”，不仅是由他发起，而且是由 他管理的。所以，如果这个基金会有问题那就是崔永元本人的问题了。而且，我 要查他可不是像他那样用谣言抹黑，都是有根有据的，没有证据的话我是不会说 的。 　　这一查就查出了崔永元的公益基金会存在很大的问题。它没有根据法律的要 求每年公布账目，好多年都不公布，公布出来的那些账目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比 如说，崔永元曾经组织过乡村教师的活动，请他们到北京来旅游，给每个人发一 顶很普通的白色旅游帽，他账目里的报价是一顶旅游帽399元，天价啊。所以， 这一查就有很多问题出来了，包括还查到了他涉嫌利益输出，利用这个公益基金 会，把钱转到了他哥哥搞的公司，存在着关联交易。所有证据都是非常确凿的。 我就写了举报信，公开向北京市民政局，还有崔永元基金会挂靠的机构——中国 红十字会，举报崔永元的公益基金会的问题。他们不敢处理，假装我的举报不存 在。 　　崔永元造的关于我的各种各样的谣言，还包括造谣我之所以在中国推广转基 因是有经济目的的，说孟山都给了我一亿元的推广费，让我在中国推广转基因。 对这种谣言我的反击是针锋相对地指出崔永元之所以要妖魔化转基因才是带有经 济目的的，目的就是推销“有机食品”、“非转基因”的食品。而且，我这么说 可跟崔永元不一样，绝对不是造谣，而是能够找出各种各样的证据，比如说，崔 永元曾经给有机食品代言过。后来，崔永元已经不满足于给别人的产品代言了， 而是自己开网店、食品公司，推销所谓的非转基因食品、有机食品，而且卖得非 常地贵，把本来成本很低的食品卖出了天价。他开过好几个网店，开一个倒一个， 然后就再开一个。这就证明了他之所以要反对转基因、造谣抹黑转基因，是有经 济目的的。 　　崔永元还造谣说我骗了网友捐款在美国花了300万美元买了一个豪宅，还把 我家地址、照片也都在网上公布了。针对这种攻击，我的反击的方式就是去起诉 他。崔永元被我在北京海淀区起诉以后反诉我，把我转的别人骂他的话说成是我 说的，当成是我在诋毁他，或者是我把崔永元攻击我的话反击回去也变成了我在 攻击他，通过这种方式来反诉我。最后北京的法院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变成 了我们双方都损害了对方的名誉权。判崔永元赔偿我的精神损失多赔偿了一些， 意思是崔永元对我的损害要大一些；但是又判我赔崔永元的律师费要高一些，意 思是崔永元雇的律师是大牌的律师，比我的律师费用要高。这样的结果变成我们 双方互相赔的钱加起来是一样的，谁都不亏也不赚。我们双方都上诉，北京中级 法院维持原判。既然双方赔的钱是一样的，我们双方也没有找对方要钱，这个官 司就这么结束了。 　　但这只是第一场的诉讼。后来，崔永元不停地造谣、抹黑我，我就再次起诉 他。我这回更加小心，不再转那些骂他的话了，不再把他骂我的话给挡回去，他 想要来反诉我什么把柄都找不到。崔永元就用各种各样的借口一直拖着，这个诉 讼到最后会怎么判，还不知道。 　　到后来崔永元更加恶毒，居然对我下了追杀令，号召人们来杀我，说我“手 上至少有一百条人命”、“必须得死”。对于这种威胁我就没法给他针锋相对反 击回去了，不能像他一样也对他发追杀令，让我的粉丝去杀他。我能做到的只能 是做好安保的工作，防止真的有他的粉丝丧心病狂地听了崔永元的唆使来杀我。 　　一直有人说，“你和崔永元都是好人”“都是民族的脊梁”“现在又都被中 国政府给封杀了”，“你们应该和好”“应该合作”。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崔 永元是什么样的人？造谣、抹黑的人，对我和我的家人进行人身攻击、散布各种 各样谣言的人，甚至对我发出追杀令，巴不得把我杀死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 够说是跟我一样的人呢？甚至要求我和他和好呢？这不是对我的侮辱吗？ 　　2021.3.25.录制 　　2024.4.4整理 ◆　　　　　　　　　　　　称颂对学术行骗的不容忍 　　　　　　　　　　　　　·董杰旻（译者）· 　　 原作者：马里奥·邦格（Mario Bunge） 　　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任何希望从事神秘主义或随心所欲的智识欺骗或反 智主义的人，都不得不在神圣的大学院校之外进行。在那之前的近两个世纪里， 大学一直是高等学府，人们在那里培养才智、从事理性讨论、寻求真理、应用真 理，或尽其所能地教授真理。可以肯定的是，时不时会发现这些价值之一的叛徒， 但他会被迅速排挤。并且总有教授一旦获得终身教职，就拒绝学习任何新东西， 故而很快就落伍了。但他很少会滞后超过几十年，所以仍能从事理性论证，也能 区分真正的知识与瞎扯，且不会宣布肠胃对脑的优越性或者本能对理性的优越性 ——当然，除非他碰巧是无理性主义哲学家。 　　情况今非昔比了。在过去约30年里，许多大学已被教育、严谨和经验证据的 敌人所渗透，虽然尚未被其夺权：他们是宣布不存在客观真理，由此“怎么都行” 的人；把政治观点冒充为科学的人并从事假冒的学术的人。这些人不是非正统的 原创思想家；他们完全忽视甚或鄙视严谨的思考和实验。他们也不是被误解的伽 利略，因提出大胆的新真理或新方法而被掌权者惩罚。相反，如今许多智识懒汉 和智识骗子已获得终身教职，被允许以学术自由之名教授垃圾，并由学术期刊和 大学出版社发表他们那令人厌恶的写作。此外，他们中的许多人已获得足够的权 力来审查真正的学术。他们在学术堡垒里安插了特洛伊木马，意图从内部摧毁高 等文化。 　　大学存在的理由的学术敌人能被分为两帮人：常常自称“后现代主义者”的 反科学家，以及伪科学家。前者教授不存在客观普遍真理，而后者把模糊的概念、 狂野的猜想甚或意识形态走私成科学发现。这两帮人都在学术自由的保护下运转， 还常常花着纳税人的钱。他们应该继续利用这些特权误导不计其数的学生、滥用 公共资金来污蔑对真理的寻求，还是应该从高等教育的殿堂里被驱逐出去？这是 本文要处理的主要疑难。但首先，让我们对学术反科学家和学术伪科学家的产物 进行取样，范围局限于人文学科和社会研究。 　　学术反科学 　　学术反科学是反主流文化运动的一部分。几乎能在当代任何文科部的所有系 中发现它，尤其是在发达国家。让我们看看学术界大门里的反科学反应的一个小 样本：存在主义、现象学、现象学社会学、常人方法学和激进女性主义理论。 　　例子1：存在主义。存在主义是一堆胡扯、舛误和陈词滥调。请读者从以下 样本自行判断，它出自海德格尔的名作《存在与时间》，海德格尔把这本书献给 他的老师、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论人类存在或此在：“此在的存在说的是： 先行于自身已经在（世）的存在就是寓于（世内照面的存在者）的存在。”论时 间：“时间源始地作为时间性的到时存在；作为这种到时，时间使操心的结构的 组建成为可能。”我谅没有人有胆量使这些文字游戏说得通，甚或把它们翻译成 标准的德语。海德格尔的其他著名准则，比如“世界世界着”“无无着”“语言 言说着”和“价值是有价值的”具有简洁的德性，但就和前者一样胡扯。 　　不满足于乱写一通和折磨德语，海德格尔蔑视“单纯的科学”，因为它所谓 地不能“唤醒精神”。他还诋毁逻辑学是“学校教师的发明，而非哲学家的发 明。”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海德格尔是纳粹意识形态家且好战，直到最后都不 悔改。（这不是仅仅巧合：训练听话的士兵准备为疯癫的犯罪原因献身，从阻止 清晰的批判性思维开始。）简而言之，存在主义不是日常垃圾：它是不可回收垃 圾。在学术课程中，其学习只有作为对无理性主义、学术骗局、啰嗦天书和对反 动意识形态卑躬屈膝的例证和警告，才是正当的。 　　例子2：现象学。这个学派是存在主义的父母，其特色是难懂。请读者从这 个样本判断，它出自其创始人对精确的自然科学的著名攻击：“我作为原始的我 建构了我对超验他者的视域，就像建构了这个世界的超验主体间性的共主体一 样。”现象学还是主观主义的现代典范。事实上，按照其创始人，现象学的要旨 在于它是“纯粹的自我学”，是“具象的超验主体性的科学”。照此，它“与在 迄今为止所接受的意义上的实证的、‘客观的’科学形成了最极端的对比。”现 象学家的第一步是对外部世界的“现象学还原”或“悬置”。“人必须经由悬置 失去世界，以便经由普遍的自我审视来重获世界。”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的 “普遍任务”是揭开作为超验自我（即非经验的自我）的自己。 　　佯装诸如椅子和同事等真实事物并不存在，这位现象学家继续揭开它们的本 质。为了这个目的，他运用了被称为“本质直观”的特殊直觉，而其本性并未被 解释，支持它的证据也完全没有提供。结果便是一门先验直觉的科学。这门“科 学”被证明只不过是超验观念主义。这个主观主义不仅是认识论的，而且是本体 论的：“世界本身是个无限的观念。” 　　除了德国哲学的堕落，怎么能有人认为这个狂野的幻想能阐明任何东西呢？ 这个放肆的言行只能对社会研究产生两个负面影响中的至少一个。一个是聚焦于 个体行为，并否认社会系统和宏观社会事实的真实存在：它们将是诸如加总和 “诠释”（猜测）等智识程序的产物。另一个可能的负面影响是使学者疏远经验 研究，故而使时钟倒退到摇椅（“人文主义”）社会研究的时代。前者的结果是， 社会科学是不可能的；后者的结果是，社会科学是不可能的。在接下来要审视的 两个学派中，这两个影响中的一个或两个都显而易见。 　　例子3：现象学社会学。这个学派的特色是精神主义和主观主义，以及个体 主义（包括本体论的和方法论的）和保守主义——伦理的和政治的。前两个特征 很明显：按照现象学，社会实在是知晓者的建构而非给定物；因为所有社会事实 是“有含义的”（具有目的）且是“诠释”（猜测）的主题，由此所有“社会的” 的东西都是精神的和主观的，或最多是主体间的，而非物质的和独立于观察者的。 现象学的本体论个体主义源于其主观主义。因为个体被说成要“诠释”自己和他 人，而不曾面对任何初始的社会事实，所以社会学家的任务是把握“主观的含义 结构”，而非建构或检验对社会系统或社会过程的模型。尤其是，他必须研究个 体的生活世界或日常生活，避开诸如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大规模失业、社会冲 突和战争等宏观社会问题。现象学社会学家声称直接把握了他研究的客体，声称 它们是日常的。此外，让我们记住，“本质直观”使他倍感荣幸，这给予了他即 时的洞见。因此，他能摒弃统计学、数学建模、繁琐的论证和经验检验。简而言 之，现象学社会学是公然地非科学的，且是对懒惰的邀请。 　　例子4：常人方法学。这是现象学与符号互动论联合的后代。这个学派的成 员实践着现象学社会学家所布道的东西：他们亲自观察并记录生活世界或日常生 活中的琐碎事件，聚焦于符号和交流，并避开任何重要的活动、过程和问题，尤 其是大规模的社会冲突和社会变迁。他们从事参与性（短程）观察，但回避他们 基于哲学依据而不赞成的实验法。缺乏自己的理论，常人方法学家援引释经学、 现象学甚至存在主义——所有这些都被宣称为科学的敌人——的含混声明。显然， 反对对客观真理的寻求的反科学的哲学几乎不能鼓舞科研。万幸的是，常人方法 学家在自己的经验作品中并不运用这些学说。不瞒你说，甚至当他们激烈地公然 抨击实证主义时，他们在田野工作中也行为得像实证主义者，因为他们把大部分 时间花在收集数据上，而由于缺乏理论，他们不能正确地诠释这些数据。 　　事实上，常人方法学家录音和录像“细致的、可观察的实践，而这些实践创 造了日常社会事实的人格化[？]生产，比如排队服务的顺序、对话的顺序，以及 娴熟的具身[？]即兴行事的顺序。”可能的汉语翻译：“常人方法学家记录可观 察的日常生活事件。”因此，收集的数据是想必有目的地、明智地行为的人留下 的可听或可见的痕迹。这些痕迹是常人方法学家唯一能遵照的线索，由于缺乏理 论，他们不能告诉我们是什么使人们运行起来——即他们不能解释他们观察和记 录的行为。他们的实践与经验主义者尤其是行为主义者的实践并无不同——就像 甚至连该学派的同情者阿特金森也承认的那样。简而言之，甚至当他们猛击实证 主义时——实际上这是迂回的攻击科学取径的方式，他们也行为得像实证主义者。 　　只有晦涩的行话暗示了常人方法学家与其哲学导师的亲密接触。例如，加芬 克尔在他的一本书的开头就陈述道，常人方法学“建议”“[一个群体的？]成员 生产和管理有条理的日常事务的场景[？]所凭的活动，等价于成员的支持使那些 场景变得‘可阐释’的程序。阐释性[？]实践和阐释的‘反思性’[？]特征或 ‘人格化’[？]特征构成了该建议的关键。”或者思考同一作者对常人方法学的 定义，它是“对指代性的[情境依赖的]表达和其他实践行动的理性[可理解的？] 性质的探究，而这些表达和行动是日常生活的有条理的巧妙[目的明确的？]实践 的待定的[？]不间断的成就[结果？]。”为什么要用不同寻常的散文来描述对日 常生活的日常阐释？ 　　这不是要否认观察常人方法学家最喜欢的材料——诸如偶遇和对话等日常生 活事情的重要性。这种观察是人类学家的常见实践，它为科学家产出原材料，以 便参照假说进行加工，并用看法来提出新假说。但该经验材料的用途有限，除非 伴随着关于被观察的主体担任的角色的可靠信息，例如老板或雇员。理由是，这 种角色——换句话说，主角所嵌入的系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日常行动的 “含义”（目的）和对话的内容。但常人方法学家无视宏观社会情境，且对任何 大型社会问题都不感兴趣。这个事实，结合对提出的“诠释”（假说）的检验的 缺席和理论的缺乏，解释了常人方法学的发现的贫乏。 　　这个学派的一个特色产物是林奇的研究“祭祀与动物身体转变为科学客体： 神经科学中的实验室文化和仪式实践”。从涂尔干的宗教社会学研究中得到了启 发，林奇声称实验结束时杀死实验室动物是仪式实践的一部分，动物的身体凭此 转变为“超验意义的传递者”。特色的是，他没有呈现任何证据来支持实验台就 是祭坛这个不同寻常的主张。 　　例子5：激进女性主义理论。如今“女性主义”一词指谓三个非常不同的对 象：支持妇女从男性支配中解放出来的运动；对女性的生物境况、心理境况和社 会境况的科学研究；以及激进女性主义“理论”。虽然前两个是合乎情理且值得 称赞的努力，第三个则是不运用科学的学术产业。此外，它敌视科学，且其特色 是伪疑难和狂野的臆断。一些激进女性主义理论家承诺了一门“后继科学”，它 将最终取代或至少补充她们所谓的“男性支配的科学”。其他人则更一致，坚决 反对所有科学，因为她们相信理性和实验是男性支配的武器。她们认为科学方法 是“男流”的一部分。她们公然抨击精确性——尤其是量化、理性论证、对经验 材料的寻求和对假说的经验检验，因为这些都是男性支配的工具。她们是建构主 义者-相对主义者：她们公然抨击她们所谓的“客观性的神话”（下文“学术伪 科学”有更多关于这的内容）。 　　例如，女性主义理论家贝伦基、克林奇、戈德伯格和塔鲁尔认为，真理是情 境依赖的，“知晓者是被知晓的东西的亲密部分”——仅仅因为她们采访的一些 妇女这么觉得。桑德拉·哈丁竟然到了宣称把牛顿运动定律称为“牛顿的强奸手 册”是“启发性的和诚实的”的程度。（强奸受害者是大自然母亲，而这当然是 女性的。）此外，基础科学将与技术不可区分，且对科学知识的寻求就是权力斗 争的幌子——就像赫伯特·马尔库塞和米歇尔·福柯早先根据相同的经验证据， 即没有经验证据，声称的那样。激进女性主义哲学家对权力而非真理感兴趣。她 们想削弱而非推进科学。这样一来，她们对女性解放的原因造成了双重伤害：她 们败坏了女性主义，因为使它看上去是野蛮的，且她们剥夺了它的强大杠杆—— 即对性别歧视的虚伪原因和有害结果的科研。此外，她们对科学的攻击使妇女疏 远科学研究，故而强化了她们在现代社会中的从属地位。 　　总结一下，我们的反科学同事的特色是，他们对自己攻击的对象即科学的骇 人听闻的无知。缺乏智识训练和严谨，他们已经完全荒废了。这并未阻止他们误 导不计其数的学生、鼓励学生选择这扇宽广大门、使学生丧失清晰思考和搞清事 实的能力，且在许多情况下甚至丧失可理解地写作的能力。为什么任何严肃且具 有社会责任感的学者应该容忍决心败坏真正的学术追求甚至摧毁现代文化的野蛮 人呢？ 　　学术伪科学 　　套用格劳乔·马克斯的话：现代文化的标志是科学；如果你能伪造它，你就 有成功的把握了。因此，人们被驱动着给毫无依据的臆断甚至古老的迷信披上科 学的外衣。诸如占星术、金字塔神秘学、笔相学、不明飞行物学、“科学”神创 论、超心理学、精神分析和顺势疗法等流行的伪科学都很容易被发现，因为它们 明显与理科部教授的东西相悖。（精神分析似乎会反驳这一论断，但它并不。确 实，如今只有一些精神病学系教授精神分析，而它们是医学院而非理科部的一部 分。）另一方面，学术伪科学更难被发现，部分因为世界各地的大学院系都教授 它们。第二个理由是，这些伪科学遵守理性，至少乍一看似乎如此。它们的主要 缺陷是，它们的建构是模糊的，且与实在并不匹配。（它们中的一些，比如新奥 地利经济学，甚至声称自己的理论先验地为真。）让我们看看一个小样本，范围 局限于两个趋势：对虚伪的精确性（尤其是伪量化）的热爱，以及后默顿派科学 社会学。 　　例子1：伪数学的符号论。富有原创洞见且博学的研究社会的学者维尔弗雷 多·帕累托在经济学中运用了数学，仅仅因为他在这个领域中运用了除了文字以 外的一些符号，他被误认为是数理社会学的创始人之一。因此，在其著名的巨著 《普通社会学总论》中，帕累托列出了许多“剩余物”或“力”，这其中有情操、 能力、秉性和神话。他意会地假设“剩余物”是数值变量。但由于他未能定义它 们，他运用的符号仅仅是直觉概念的缩写。没有觉知到任意符号与指定了数学概 念的符号之间的混同，他写了这种“力”的组成。再往下，他引入了公式q = A/B，其中A代表给定社会群体或国家中的“第一类剩余物的力”，B代表“第二 类剩余物的力”。粗略地说，q是进步主义对保守主义的比值。由于帕累托没有 试图定义这些“量值”中的任何一个，他无权除以它们，也无权宣称它们随着时 间在任何群体或国家中数量上升或下降。讽刺的是，在同一作品的前处，他曾警 告道“剩余物与人类的特定本能相对应，且出于这个理由，它们通常缺少明确性， 缺乏精确的界定。”甚至在同一作品的更前处，他曾把一整章投身于刻画伪科学 理论。类似地，美国社会学的创始人之一的彼蒂里姆·索罗金是对他所谓的“量 化狂”的早期批评者，他有时也沉溺于量化。例如，他把个体的自由定义为其愿 望之和与其满足这些愿望的手段之和的商。但由于他并不费心以数学上正确的方 式来定义愿望和手段，所以他“除以了”文字。总之，在这个案例中他运用的符 号仅仅是对直觉概念的速记。 　　著名的哈佛大学政治科学家塞缪尔·亨廷顿教授要草率得多。事实上，他提 出了以下有关现代化在发展中国家中的影响的“方程”： 　　社会动员/经济发展 = 社会挫折， 　　社会挫折/流动机会 = 政治参与， 　　政治参与/政治制度化 = 政治不稳定。 　　亨廷顿并未定义这些“变量”中的任何一个，他并未解释数值如何能被分派 给它们，甚至并未费心告诉我们它们的量纲和单位。显然，他没有觉知到他“除 以了”文字，而非诚实的函数的数值。数学家尼尔·科布利茨在题为“作为宣传 的数学”的论文中指出了这一点，这导致耶鲁大学的数学家塞尔日·兰成功反对 亨廷顿教授的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提名。遗憾的是，许多政治科学家和社会学家 为亨廷顿辩护，从而展示了他们在数学和方法论上的幼稚。 　　芝加哥大学的诺贝尔奖得主加里·贝克尔教授因其以经济学取径研究人类行 为而闻名。不幸的是，他严重依赖于未被定义的效用函数，且在自己的论文里大 量添加并不总是表征概念的符号。例如，他的社会互动理论的一个关键公式读为 R = Di+h。在此，i标示了任意个体，R应该代表“从事相同职业的其他人对i的 看法”；“h量度了i的努力的效应，Di量度了当i不努力时R的水平；那就是，Di 量度了i的‘社会环境’。”贝克尔命名了但不详述这些“函数”。结果便是， 他加的是文字而非函数。我们甚至没被告诉这些伪量值的量纲和单位是什么。因 此，我们不知道如何量度对应的性质，从而检验该公式的恰当性。 　　当然，伪量化是从事伪科学的充分非必要条件。一个备选项是以不精确的方 式把精确的量值关联起来，比如“Y是X的某个函数”，其中X和Y都是良定义的但 函数没被详述。米尔顿·弗里德曼的“货币分析的理论框架”就是一个例子。确 实，它围绕着三个未被定义的函数符号（f、g和r）。因此，它最多可以被误认 为是研究计划书，其目的是发现所讨论的充满希望的函数的精确形式。但该课题 似乎未被实行。无论如何，鉴于货币主义的破产，该课题似乎不值得实行。 　　例子2：主观概率。当面对随机过程或看起来像随机的过程时，你试图建立 能对照着经验数据被检验的概率模型；没有随机性，就没有概率。此外，正如庞 加莱很早以前就指出的那样，谈论概率涉及一些知识；它不是无知的替代品。贝 叶斯派或个人主义者并不这么看问题：当面对无知或不确定性时，他们运用概率 ——或更确切地说，他们自己版本的概率。这允许他们以任意方式给事实和命题 分派先验概率——这是把仅仅直觉、预感或猜测冒充为科学假说的方式。换句话 说，在贝叶斯派视角中，不存在客观随机性、随机化、随机抽样、统计检验甚或 可检验性等问题；这都是信念而非知识的游戏。 　　这一取径与科学形成对比，在科学中，可以在茶歇时间讲起直觉和狂野的臆 断，但它们不被包括在科学话语中，而（真正的）概率被（直接或间接地）测度， 且概率模型被实验地检查。（想想对辐射衰变和放射性衰变、布朗运动、基因突 变或随机交配的模型。）这不是要勾销对信念的科学研究。这种研究很重要，但 它属于实验心理学和社会学，且它应该被科学地进行。没有理由相信概率论，纯 数学的一章，是对信念的现成的经验理论。事实上，有理由相信信度不是概率， 即便只因为我们很少知道任何给定决策树的所有分支。 　　在法理学领域，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所谓的新证据学，声称运用概率 来量度信度，尤其是法律证据的可信性。在这方面，甚至存在对“通过数学来审 判”的谈论。我主张概率很难属于法律论证，因为概率只量度随机事件的可能度， 而非证据的靠谱性、证人的诚实性或法院做出公正判决的可能度。结果便是，对 法律中的概率的谈论，是伪科学的。更糟糕的是，美国和它国的刑法要求当“被 告有概率将实施暴力犯罪”时判其死刑——好像这种“概率”（实际上仅仅是靠 谱性）能被测度或计算。因此，有时不仅是财产和自由，甚至连生命都取决于在 科学或工程上没有机会的认识论，而该认识论的唯一功能是证成一个学术产业。 　　例子3：主观效用。在新古典微观经济学及其在其他社会研究的应用中出现 的多数效用“函数”都不是良定义的——正如亨利·庞加莱向莱昂·瓦尔拉指出 的那样。事实上，它们必需的唯一条件是它们可微两次，第一次导数为正且第二 次为负。显然，无限多的函数满足这些温和的要求。在纯数学的一些分支中，通 常这就够了。（类似地，度量空间的一般理论并不要求对距离函数的详述。）但 事实（或经验）科学的要求更高：在此，你只运用被明确定义（比如通过无穷级 数或乘积）或隐含定义（比如通过微分方程连同初始条件或边界条件）的函数。 这种详述有利于明确的含义、更严苛的可检验性和更严谨的测量。最后，实验研 究已表明，偏好以及对效用和风险的主观估计并不满足期望效用理论的假设。 　　简而言之，对效用函数的运用通常在数学上是草率的，且在经验上是无保证 的。现在，理性选择模型大量使用了主观效用和主观概率，以及自私是人类行为 的唯一动机这个过分简化的假说。并不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模型都不符合事实。 因此，虽然它们乍一看很科学，但不瞒你说，它们都是伪科学。 　　例子4：对混沌理论的松散谈论。著名政治学家詹姆斯·罗西瑙声称，政治 不稳定和政治动乱类似于流体的不稳定和涡流，而且它们满足混沌理论。然而， 他没有为政治过程写任何非线性微分方程或有限差分方程，遑论解方程；他所做 的一切就是论而不证。另一位政治学家考特尼·布朗的确写了一些方程，但它们 碰巧涉及两个他未能定义的关键变量——公众关注水平和环境受损水平，所以这 些公式只是装饰性的。 　　上述所有例子都是速记或数学命名的练习，而不是真正的数理社会科学的练 习。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科学的一些附属品，却没有科学的实质，即我们看到的 是伪科学。 　　例子5：后默顿派科学社会学。现代的科学社会学是以罗伯特·金·默顿为 中心、诞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科学的学科。它试图以科学方式探究科学共同体以 及科研与社会结构之间的互动；且它认为科研是实在主义的、无私利的、批判的 且受制于道德准则。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对默顿学派的无理性主义和观念主义 抗拒诞生了。 　　伪科学的科学社会学常常被描述为建构主义-相对主义，它声称通过抛弃所 谓的无私利的研究和客观真理等“神话”，描绘了对科研的现实得多的形象。然 而，多数新式科学社会学家不信任甚或攻击科学。他们把科学视为意识形态，权 力工具，没有对普遍真理的合乎情理的主张的铭写制作手法，又一个与神话、着 装规定相当的社会建构，以及政治活动的变体。他们把科学家视为有技能的工匠 但有点无良的奸商和不正直的政客。简而言之，他们嘲笑默顿对科学精神气质的 古典刻画。 　　这一学派的成员把所有事实，或者至少是他们所谓的科学事实，视为建构而 非给定的。（因此，令拉图尔和伍尔加一夜成名的那本书题为《实验室生活：科 学事实的社会建构》。）但实际上，在知识问题中，唯一真正的社会建构是极不 常见的团队科学造假。一个著名的这种造假是1912年被两个人“发现”的辟尔唐 人化石，它被一些专家（这其中有德日进神父）证明为真品，直到1950年才被揭 露是赝品。按照建构主义-相对主义的存在标准，我们应该承认辟尔唐人的确存 在——至少在1912年至1950年——因为科学共同体相信它。我们准备相信这吗， 或更确切地说，准备怀疑自称后默顿派的人没有能力甚或不愿意区分夸夸其谈与 客观事实吗？ 　　因为建构主义者-相对主义者否认科学与其他人类事业之间存在任何概念差 异，所以他们觉得有权评判科学的内容，而不仅仅是其社会情境。因此，在阅读 了爱因斯坦关于狭义相对论的科普书之一之后，拉图尔得出结论，可怜的爱因斯 坦错在相信狭义相对论处理“动体的电动力学”，而这是这篇奠基性论文的标题 ——由于缺乏数学才能和物理才能，拉图尔不可能理解这篇论文。拉图尔向我们 揭示，狭义相对论关于长途旅客。不仅如此，它还使所有“物理的”的东西都相 对于知晓者（而非相对于参照系），从而确证了主观主义——这是20世纪初在观 念主义哲学家间流行的错误诠释。无法预料这些今日的“科学的达尔文们”—— 拉图尔这么称呼他自己及其朋友——还可以带来什么奇迹。 　　因为建构主义者-相对主义者无视科学，所以他们无法区分科学与伪科学。 因此，该运动的先驱迈克尔·马尔凯对科学共同体对待1950年伊曼纽尔·维利科 夫斯基所谓的革命性的《碰撞中的世界》的方式表示愤慨。他责骂科学家“谩骂 性地且不加批判地拒绝”维利科夫斯基的幻想并固守他们的“理论范式与方法论 范式”——这其中有天体力学方程。他声称，天文学家有责任对维利科夫斯基的 幻想进行检验。显然，马尔凯的抱怨无视了证明的重担落在想成为创新者的人身 上，维利科夫斯基的几乎所有主张都已被证明是错误的，且科学家有比检验与大 量科学知识正面相撞的幻想更重要的任务。然而，以卡尔·萨根为首的一些科学 家的确花时间细致批评了维利科夫斯基的幻想，且美国科学促进会把一整场研讨 会投身于它们。 　　其他畅所欲言的建构主义者-相对主义者也为占星术和超心理学进行了激烈 的辩护。他们攻击这些伪科学的批评者捍卫了他们所谓的“对科学的标准模型”， 而他们把它戏称为“意识形态”。遗憾的是，他们并未提出对科学的备选“模 型”。他们只需要“对科学方法的重新评估”，以便为占星术、超心理学、精神 分析和其他“不同寻常的科学”创造一席之地。由于他们的学派认为科学是日常 “社会建构”，所以提出自己的一目了然的科学性标准会与自己背道而驰。但是， 除非参照对科学性的某个定义，否则怎么可能理性地讨论一个观念或实践的科学 地位呢？至于占星家、超心理学家之类的所谓的发现的真值，我们怎么能在把真 理说成是与餐桌礼仪相当的社会约定的建构主义-相对主义框架中讨论它们呢？ 　　例子6：“科学”种族主义。种族主义非常古老，但“科学”种族主义是19 世纪的发明，它在纳粹人种学和相伴的灭绝营中达到顶峰。这个学说的美国版本 是由一些心理学家基于有缺陷的智商测量而引入的，且它在美国限制来自南欧和 其他区域的移民的立法中根深蒂固。在纳粹恐怖被揭露时，它被缄默了一阵，但 哈佛大学教授阿瑟·詹森在1969年复苏了它，基于一些智商测量，他宣称美国黑 人天生智力低下。这一“发现”被科学共同体全体一致地拒绝了。尤其是，美国 遗传学会警告了“幼稚的遗传论假设的陷阱”。 　　建构主义-相对主义的科学伪社会学的成员亚伦·埃兹拉希声称，这个否认 是由于意识形态理由。他认为遗传学家在其对詹森的作品的批评中尤其激烈，至 少部分上是因为他们关心自己的“公众形象和公众支持”。埃兹拉希并未费心去 分析詹森的“结论”所源于的智商测试。假如他这么做了，他将学到（1）这种 测试其实是受文化束缚的，故而可能偏袒白人而非黑人；（2）除非有良确证的 智力理论的支持，否则没有智商测试是完全可靠的——而该理论早该到来了。 　　理查德·赫恩斯坦和查尔斯·穆雷并未被这种方法论批评吓倒，在他们的畅 销书《钟形曲线》中重复了种族主义主张，而没有增加任何新证据。他们的书被 美国企业研究所推广，并被右翼记者广泛宣传，而这些人在这本书中看到了支持 他们提议取消所有旨在给美国黑人儿童和黑人青少年提供机会的社会项目的“科 学”基础。其想法当然是，再多钱尤其是公共的钱也无法修正所谓的遗传缺陷。 这一次，遗传学家和心理学家反应得很慢：也许他们把这本书视为它的本来面目， 即政治小册子。另一方面，一些记者和社会学家的确指出了这本书的方法论缺陷， 揭开其意识形态来源，并公然抨击它对公共政策的启示。 　　例子7：女性主义技术。由于技术是办好、维护和修理事物的艺术和科学， 所以心理治疗和法理学也应被视为技术。现在，这些技术在近几年获得了性别： 现在存在对女性主义心理治疗和女性主义法理学的谈论。让我们快速看一下前者。 女性主义心理治疗的特长是“恢复记忆疗法”，它在于“提高”妇女的记忆—— 在催眠术和药物的帮助下，如果有必要的话——直到她“记起”童年时被父亲性 虐待过。然后鼓励病人把父亲告上法庭，以惩罚他并从他身上索取尽可能多的赔 偿金——这笔钱会与治疗师共享。在过去十年里，这种诈骗在美国蓬勃发展，直 到美国医学会和最重要的虚假记忆综合症基金会警告法院它们上当了。由于这个 抗拒，这类诉讼的数量开始下降了。这不是要否认许多儿童被亲戚性虐待过。可 反对的东西是，治疗师把虚假记忆植入病人脑中，以及在这个实践之下的“理 论”：前者是无良的，后者是虚假的。确实，所讨论的“理论”就是精神分析， 而它是伪科学，按照它，我们从不忘记任何东西，除非它被“超我”压抑了。这 个假说为假：心理学家知道记忆不是照相式的，而是选择性的、扭曲的甚至建构 的。他们也知道许多人是可暗示的，所以无良的心理治疗师能在他们的脑中成功 植入虚假记忆。 　　总结一下，学术伪科学与学术反科学一样有毒。为什么严肃且具有社会责任 感的学者应该容忍它？作为对科研的歪曲，它应该被剖析和揭露，以及只为了示 例假冒的科学而被教授。 　　两种无知：自然的或直接的，以及精心的或有意的 　　没有化学系会雇佣炼金术士。晶体学系不是相信水晶的通灵之力的人的容身 之处。没有工程学院会留下决心设计永动机的人。天文观测站不是相信天使推动 着行星的人的容身之处。生物学系对任何拒绝遗传学的人关闭大门。否认纳粹集 中营或共产党劳改营的存在的人，不能在像样的大学里教授历史。没有数学系会 容忍任何认为数量是男性的和逻辑学是男性支配的工具的人。任何自我尊重的心 理学系都不会教授荣格心理学。相信顺势疗法的人不能把它带进官方认可的医学 院里。概括一下：任何科学机构或技术机构都不能容忍被证明的舛误或谎言。并 且是出于这个好理由：因为这种机构是为了发现、改进、应用或教授真理而非任 何古老的观点这个特定目标而被建立的。 　　从理科部、工科部、医学部或法学部朝文科部走几步。在这里，你将遇到另 一个世界，一个容忍乃至以工业数量制造和教授舛误与谎言的世界。在这里，毫 无警觉的学生可能会学习各种形式的胡扯和舛误的课程。在这里，一些教授被雇 佣、晋升，或被授权去教授理性毫无价值、经验证据没有必要、不存在客观真理、 基础科学是资本主义支配或男性支配的工具之类的内容。在这里，我们发现了拒 绝过去500年来辛苦获得的所有知识的人。这是学生能因为学习几乎所有种类的 新旧迷信而获得学分之地，以及学生为了听起来像现象学家、存在主义者、解构 主义者、常人方法学家或精神分析师而能抛弃写作之地。这是纳税人的钱被挥霍 在维持以故意拒绝理性讨论和经验检验为中心的巨大的文化退化产业之处。以智 识诚实和社会责任之名，必须停止这种欺诈。 　　请不要搞错：我并非提议我们只教授现在能被弄清为真的东西。相反，我们 必须质疑我们的教育，且必须继续教授我们在多数方面和某种程度上都是无知的。 但我们也必须教授无知能通过严谨的研究来逐渐克服，舛误能被探察，部分真理 能被完善——方式被阿基米德计算圆面积的精确值的连续近似值的方法所例证。 　　我们也必须意识到并教授存在两种无知：自然的和有意的，传统的和后现代 的。前者是不可避免的且必须承认的；它是成为好奇的学习者和诚实的教师的一 部分。相比之下，有意的或后现代的无知，是故意拒绝学习与自己的兴趣相干的 物项。例子：心理治疗师和心灵哲学家拒绝学习一点实验心理学和神经心理学； 具有社会学兴趣的文学批评家拒绝学习一点社会学；以及科学哲学家拒绝学习一 点他所空谈的科学。所有这些都是有意的无知的例子。这是唯一一种不可容忍的 无知，因为它是不诚实的一个形式。然而，如今这种无知在许多文科部中被兜售。 　　有意的无知以两个姿态出现：赤裸的或幼稚的，以及遮掩的或精心的。赤裸 的或无学识的无知，是对科学的明确拒绝，或者——与之相当的是——对科学与 非科学尤其是伪科学之间的任何差异的否认。这就是无理性主义者和相对主义者 -建构主义者所布道的东西：它是激进的女性主义和环保主义“理论”的一部分， 也是存在主义、后结构主义、普通符号学、哲学释经学、解构主义和相似的蒙昧 潮流的一部分。 　　第一个否认了科学与非科学之间的差异的人，是“新”科学哲学和“新”科 学社会学的哲学教父之一的保罗·费耶阿本德。人们倾听他，是因为错误地相信 他知道一点物理学。但事实上，他对这门他试图学习的科学无知得深不可测。因 此，他误解了在他的《反对方法》这本令他一夜成名的书中出现的仅有的两个公 式。第一个公式他称之为“均分原理”，实际上是处于热平衡的粒子系统的麦克 斯韦-玻尔兹曼分布函数。（顺便一提，在正确公式中出现的常数不是普适气体 常数R，而是普适得多的玻尔兹曼常数k。这不是个小错误，因为它使费耶阿本德 的公式在量纲上错了。）第二个公式是洛伦兹公式，它并不像费耶阿本德声称的 那样，给出了“在恒定磁场中运动的电子的能量”（强调为我所加）。相反，该 公式给出了任意电磁场对带有任意电荷的粒子施加的力。（顺便一提，常 数c在费耶阿本德的抄写中缺失了——这再次使他的公式在量纲上不正确。）更 有甚者，费耶阿本德把第二个公式代入第一个公式，并不令人吃惊的是，他得出 了奇怪的结果，而这诡异地导致他臆断他的老师费利克斯·埃伦哈夫特想象的 （并不存在的）磁单极。但不能这么代入，因为（1）第二个公式没有给我们能 量，而第一个公式出现了能量；（2）第一个公式指称粒子系统，而第二个公式 涉及单一粒子；（3）不像是标量的能量，力是矢量，所以它本身不能出现在指 数函数的引数中，指数函数只为标量定义。费耶阿本德的批评者中没有人探察到 这些初级错误——这是个对科学哲学的现状的令人不安的指标。总之，新科学哲 学的上师之一犯了无学识的无知之罪。讽刺的是，他还被视为学生左派运动的上 师。 　　然而，无理性主义尤其是对科学的不信任，并无政治色彩：在左、中、右都 发现了它。不过，在多数情况下它是被动的：巴比特不是托尔克马达，但就是对 智识追求漠不关心和表示怀疑。另一方面，好战的市侩习气在新左派、旧右派和 宗教新右派中很强大。这不是巧合：所有这些群体都是威权的。并且正如波普尔 在半个世纪前指出的那样，威权主义与广义的理性主义即“乐意倾听批判性论证 和从经验中学习”不兼容。确实，民主国家的公民应该对公共利益问题形成自己 的观点，在广场上辩论，并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对政区的管理。因此，理性是民主 生活的必要成分，就像无理性主义是极权政权对忠实臣民的驯化的必要成分一样。 记住墨索里尼的戒律：“相信、服从、战斗”。对于学术反科学，就说这么多。 　　学术伪科学的情形则不同：它微妙得多，所以更难诊断和拔除。确实，它穿 着真正的科学的一些行头，尤其是愚弄毫无警觉的人的深奥黑话，甚或恐吓不懂 算术的人的符号装置。它看起来像科学，但并不科学，因为它并不丰富知识，且 远没有自我纠正机制，它是教条的。由于它误导了天真无邪之人，学术伪科学至 少与直率的反科学一样具有破坏性。 　　结论 　　我主张学术江湖骗子并未赢得他们如今享受着的学术自由。他们并未赢得它， 因为他们生产或散播文化垃圾，而这不仅仅是非学术活动，还是反学术活动。让 他们在除了学校以外的任何他们乐意的地方这么做，因为学校应该是教育的地方。 在江湖骗子把大学弄得面目全非并把认真寻求真理的人排挤在外之前，我们应该 把他们从大学里驱逐出去。应该用朱利安·班达在其令人难忘的《知识分子的背 叛》中攻击他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雇佣军时的严谨和精力，来批评乃至公然抨击 学术江湖骗子——顺便一提，这本书为他赢得所有政治观点的所谓“有机知识分 子”的仇恨。放下棍棒，就放纵了江湖骗子。放纵江湖骗子，就把现代文化置于 风险之中。危及现代文化，就削弱了现代文明。削弱现代文明，就为新的黑暗时 代做了准备。 　　在以前，高等教育只是高雅的娱乐形式和社会控制的工具。今天，它是所有 这些以及更多：科学知识、基于科学的技术和理性主义人文学科，不仅是具有内 在价值的公共产品，而且是生产资料和福利，以及民主辩论和理性的冲突和解的 条件。所以应该保护对真正的知识的寻求，使其在学术界内外免受攻击和假冒。 为了这个目的，我提议采纳如下的知识分子学术权利和义务章程： 　　1. 每个学者都有义务寻求真理，并有权利教授真理。 　　2. 每个学者都有权利和义务质疑任何他感兴趣的东西，倘若他以理性方式 质疑的话。 　　3. 每个学者都有权利犯错，并有义务在探察到错误后纠正错误。 　　4. 每个学者都有义务揭露瞎扯，无论是流行的还是学术的。 　　5. 每个学者都有义务以最清晰的可能方式表达自己。 　　6. 每个学者都有权利讨论自己感兴趣的任何非正统的看法，倘若这些看法 足够清晰到能被理性地讨论的话。 　　7. 没有学者有权利把他不能根据理性或经验来证成的观念展现为真。 　　8. 没有人有权利在知情的情况下从事任何学术产业。 　　9. 每个学术机构都有义务采纳和执行已知最严谨的学术标准和教育标准。 　　10. 每个学术机构都有义务不容忍反主流文化和假冒文化。 　　总结一下。让我们容忍乃至鼓励所有对真理的寻求，无论它可能看起来如何 古怪，只要它遵守理性或经验。但让我们与所有压制、败坏或伪造这一寻求的尝 试作斗争。让所有真正的知识分子加入真理卫队，并在被拴在学术界里的“后现 代”特洛伊木马摧毁我们之前，帮助拆除它。 　　【本文最初是1995年马里奥·邦格参加纽约科学院举办的“逃离科学与理性” 会议的会议论文，之后发表在《纽约科学院年鉴》上（Mario Bunge, 1996, ‘In Praise of Intolerance to Charlatanism in Academia’, Annals of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Sciences, Vol. 775, pp. 96–115）。几年后，邦 格将它略作改写，作为最后一章收录在《社会学与哲学的联系》（Mario Bunge, 1999, The Sociology-Philosophy Connection, New Brunswick, N.J.: Transaction Publishers）这本文集里。在翻译本文的过程中，我删去了所有注 释和引用文献，读者如有兴趣可自行查找原文，或阅读即将出版的中译本《社会 学与哲学的联系》。】 【网萃】∽∽∽∽∽∽∽∽∽∽∽∽∽∽∽∽∽∽∽∽∽∽∽∽∽∽∽∽∽∽∽ ◆　　　　　　　　　　　 父亲（三十八～三十九） 　　　·王先鞭 · 　　第三十八章：文化馆的三位老师 　　一九七九年区文学协会成立，由区文化馆组建，囊括了我区各行各业所有的 文学爱好者。因此，我也认识了龙吟老师、张安贵老师、赵昌华老师。龙老师和 张老师辅导文学创作，赵老师辅导油画、水粉、水彩。但是，交往时日长，至今 都还在往来的，却是辅导美术的赵昌华老师。 　　张安贵老师的专行是曲艺，我对曲艺不感兴趣，所以我们交往不多。但据张 老师讲，五八年他曾下放到庙坝村的落横沟队，我似乎才觉得有点面善，也想起 了“文革” 时期他常同区川剧团下乡来演出，想必他回城后又被分配来我区， 如此看来，他还是与这个边远山区有缘。我曾见他登台表演节目，一次他们表演 唱“盘歌”， 台上三男三女穿了戏妆对歌，张老师就站在最前面。 　　女问：“什么出来高又高？什么出来半中腰？什么出来连枷打？什么出来棒 棒敲？” 　　男答：“高粮出来高又高！包谷出来半中腰！豆儿出来连枷打！芝麻出来棒 棒敲！” 　　…… 　　节目演完他们在公社食堂吃饭，那时公社还在半山，但下午他却来“河的” 我家小坐，见着父亲踩缝纫机，就同父亲交谈起来，想必他们原先就认识。弟妹 们是“毛泽东思宣想传队” 队员，自然也同他交谈，唯独我不想凑热闹，所以 生疏。 　　我练笔也只有胡诌小说，所以也很少向他请教，一次会间休息，他同几位熟 悉的大龄会员摆龙门阵，我在旁边聆听。他说： 　　“‘文革’结束后，ＸＸＸ对我讲起一件事，他向市作协领导建议：‘我送 墩（幢）大楼给作协，你们敢不敢要！？’然后就推荐了王度庐的《铁骑银瓶》， 并说：‘王度庐的文笔不在姚雪垠之下，只要你们敢印，我保证修墩大楼不是问 题！’‘结果作协领导怕事，连刊载都不敢，更莫谈出书了！但是，人家武汉却 不怕，拿去不单刊载，还出了书，后来又拍了影、视剧，赚他个盆满钵满，他安 逸了！’” 　　我想，张老师讲的“他安逸了！”的“他”， 应该是指市作协领导人。我 觉得，既然是建议，领导可采用，可不采用，ＸＸＸ老师也太有点强人所难，且 臆测的也不准确：人们才从“恶梦” 中醒来，谁又愿去“闯红灯”？ 所谓“安 逸”，“不安逸”， 更无从谈起，只要每月工资照领，单位建不建大楼已无所 谓。这正是：主事人不急，侧旁人干着急。我没掺和他们的“讨论”，所以未表 己见。 　　后来，三位老师陆续退休，龙老师的家搬到江北观音桥，赵老师的家搬到北 碚，只有张老师仍然留在万盛，我们文协会员，也不解自散了。 　　二0一四年，为了写一首小诗，想引个典故，我特意去了一趟张老师家。那 年他已八十二岁高龄，腿脚已不方便，同师母住万盛小学教师宿舍。寒暄了相互 近况后，我就问老师是否知到吕蒙正夫人的名字，因为住歇台子时，星期六晚上 常去党校礼堂看电影，对陈书舫表演的川剧（戏曲片）《寻踪辨迹》很有印象。 张老师马上跟城里的川剧朋友挂电话，这样，我就知道了吕蒙正夫人名：刘翠屏。 　　两年后，一次给张老师送几个橙子，见门紧闭，过文化馆来问他女儿，我才 知张老师已经去世了。愿老师安息！ 　　与龙老师交往主要是谈文稿、谈写作，所以“热乎” 多了，尤其是年节， 是必须带上“土特产” 去给老师拜年的。师母姓李，自然是按本方习俗叫姑姑。 一家人同去玩一天，让堂客孩子多见见城镇风情也是一种乐趣，毕竟，终年的劳 碌也该清闲一下。晚上堂客和幺儿住三妹家，我和长子住“姑姑”家，歇一晚次 日才回。 　　龙老师下乡也来我家住过，虽然房屋简陋，但款待还是尽其所能。那时他是 文化馆副馆长，农村还是集体生产，下公社是他们的例行公事。 　　那时也正是我国新时期伊始的“文学热”时代，具有点文化知识如我者的文 学爱好青年都蜂拥奔向“走文学道路”这座“独木桥”，满以为只要学到“过桥 秘诀”，就可以坐到“上帝身边吃糖果了”。此前龙老师曾专门邀请殷白老师来 为我们讲了一次课，据说殷白老师是位学识渊博的老一代作家、评论家，且热心 辅导文学青年，正在遴选具有天赋的业余作者进创作讲习班深造，幼稚的我就对 龙老师格外热情、尊敬、巴结，希望文化馆能举荐我去讲习班接受殷白老师们的 “写作诀窍”嫡传。 　　一天张永钦对我说：“公社要成立文化站，你啷个不去找文化馆的老师，推 荐你去公社呢？”“文革” 开始不久，他就参加了 “造反” 组织，经常往公 社跑，也揪斗过大队、公社主要干部，一次他们那派的人竟用菜刀将公社的公章 给劈破了，并押解罗世田书记去区“造反”总部。当然他决不会亲手作那些愚蠢、 过激事，所以也当不了他们那派的“一号勤务员”——也就是坐不了公社的办公 室。尽管如此，公社革委会召开什么会议，他还是参加。 　　他不讲起，我还不知道公社要成立文化站，这可是我心向往之的工作，我太 需要能够坐下来的时间了。但我也知道，文化站工作不能等同“脱产创作”，仅 仅发表篇蹩脚小说的我，肚里还没有那点文墨干“脱产创作员”；虽然文化站工 作不可能由自己支配所有时间，但可以支配部分时间，并且还有工资，如能转招 聘，那就再好不过了。于是，我就去了趟龙老师家，当我讲明情况后，老师就说， 文化站是国家在基层新增设的文化机构，要作许多其他工作，人员任用是由公社 安排，不过他们也可以推荐。最后，老师劝我不要抱太大希望，反而会影响自己 习作。 　　后来，此事果然被老师言中，既然眼下的基层是“三结合”后重新命名的 “革委会”，罗世田还是“看好”“解押者”，公社文化站站长一职，就被一个 “造反派” 头目“一号勤务员”攫了去了。幸好龙老师没有举荐我去什么“川 西坝儿”（殷白老师办创作讲习班所在地），这个名额无论如何轮不到我的头上。 　　该人与我同龄，任站长后立马找我谈话，说今后我写的所有稿子必须送他过 目。我在文协开会时，就在会上向老师、会员们讲了此事，人们大笑不止。傅支 津（万盛公社石坝大队支部书记，是五八年市作协专门辅导的创作员，殷白老师 的嫡传弟子，《人民文学》、《四川文学》都曾刊载过他的诗和文）说：“你啷 个不说：‘你啷个不写点稿子来我帮你过过目呢？’”傅支津与梁隆贵是同时代 的基层干部，但口才、能力、文笔均在梁之上，在文协里我们年轻人都尊敬他为 老师。 　　后来文化馆要出《渝南民间故事集》和《渝南民歌集》两本书，叫会员们尽 快收集资料，写成文稿。该人要我将稿子交他统一上交，一次开会，龙老师将稿 子拿给我看著名处，却写有他的名。我便将情况说明，后来书印出来他的名字已 被删去了。 　　他是农林大队人， 小学文化（连进公社农业中学的资历都不够格），“四 清运动” 时担任该大队贫协主席，同时入了党。我区“四清” 工作结束后，他 随“四清工作队” 去了长寿县做“四清” 工作。回来后因“贫协” 各级机构 己被撤消，他又想当大队“工分教师”， 但是名额只有一个，且已任“工分教 师” 不单是初中生，还是口舌功夫不错的贫雇农独生女儿。在公社一场“大辩 论”， 他只得甘拜下风。紧接着是“文化大革命”， 这下他终于又有“轻松活 儿”可干了，于是便“拉起了队伍”，自然也干过“打、砸、抢”（原公社公章 就是他下令叫劈破的）。然而天不遂人愿，转瞬，急风暴雨时期便过去了，他这 个不知“文化” 为何“物”， 且“大革文化命” 的文化站长不久也被“清 退”，只得回生产队捏锄头把了。但是他并没有因此“遭了瘟”——他很会划算， 这起没抓着就抓另一起——赶紧超生了比二女儿小十多岁的第三胎（该孩比我老 二小四岁），用山民的土话讲：“他后来也得靠（1）了。”这是后话。 　　我担任区政协委员时，龙吟老师、赵昌华老师也同时担任了区政协委员，他 们属文教组。二位老师也是历任了两届，我们算是同时进退。 　　龙老师还有个身份是“台属”， 他妹夫是“海孔飞机厂” 的机械师，大陆 解放时随国民党去了台湾。事有凑巧，一次我卖葡萄先给老师家送了些去，“姑 姑” 叫我葡萄卖完去她家吃午饭。龙老师已是三个儿子的父亲，三个儿子都已 工作、结婚、自立门户，老师夫妇仍住文化馆旧宿舍。我去吃午饭时却多见了几 位着“奇装异服” 的女人，老师的左手无名指上也戴了枚金戒子，好奇心使我 吃过午饭也“赖” 着听他们摆龙门阵。从口音、年龄、谈话内容，我知道她们 是老师的妹妹、外侄女、外侄媳，并且是从台湾回大陆探亲。 　　任何家庭失散的亲人能够团聚，皆是人生难得的一大幸事，尤其是经历了全 国性大动乱的我们祖国。然而，我这个外人却岔在了人家共享人伦之乐的中间， 非但不礼貌，简直可说是“死皮赖脸”—— 没办法，我太想亲眼见见港、台人 了，想听听他（她）们谈话、了解他（她）们的生存状况。老师同“姑姑” 并 未责怪我，这是本方山民的共性，谁家有远亲或贵客到来，人们自然而然要围观， 且并不感觉不礼貌。我与山民的不同之处在于：我是意识到自己不礼貌而不礼貌。 　　父亲未回城前，听下乡来玩的八姑姑讲，她的同学专程从香港来看望她，并 送她一台大彩电，还带她们家人去逛了“外汇商店”，七九年一台大彩电是很值 钱的，那时的“外汇商店” 似乎也有点“高级”。八姑姑的同学我喊杨嬢嬢， 重庆解放前夕杨嬢嬢想去香港，但是没有路费，八姑姑爽快给了她二两黄金购机 票，杨嬢嬢这次回来，自然是履行我国传统文化美德——报恩。八姑姑讲，杨嬢 嬢初到香港并不轻松，做过许多辛苦工作，做“防疫员” 时每天要跑很远的地 方，就像大陆的“赤脚医生”； 现在才好了，也结婚生子，奋斗多年也有了自 己的一幢楼房； 她也曾遇见过在百货店当店员的虞姑爷，虞姑爷曾告诉她想回 大陆，她还劝过“潜逃者”莫忙回，等等看……如此看来，这就是人的命运，假 如龙老师的妹妹早同哥哥联系，也许老师的馆长也做不成，说不定还得下乡劳动 锻炼。我八姑姑在工商银行南岸龙门浩分行工作，虽然未被“扣帽”， 但五八 年也曾被下放到海孔农场劳动锻炼。 　　我与赵昌华老师认识，是一次听他讲课。当时，是赵老师对所有会员讲课， 讲些什么已记不起了，其主要精神，是要求会员们勤于动笔，要拿出作品来说话， 不要会上发言讲到对文学艺术的热爱、向往空话连篇，回到家里就是不抽时间动 笔。 　　一次，龙老师带赵老师来我家，我们才算真正认识了。吃午饭时赵老师说， 他的父亲也是从事无线电工作，是“陪都电台” 的技师，认识我父亲。他们是 浙江宁波人，抗战时一家人来到重庆。 　　赵老师是重庆解放后才参加工作的，后来报考上四川美院油画系，属“带薪 读书” 学生，一九五七毕业后仍回文化局工作，五八年奉调来南桐区。他有约 1.8米的个头，长方脸，蓄后披头发型，但并非浓眉大眼，而是无须白面，且慈 眉善目。他刚好年长我十岁，是三位老师中最年轻的。 　　我们的交往其实很简单，我发觉小儿子在画画方面有点天赋，想请他传授点 绘画的技能给李成亮。但我不好意思直接请求，毕竟萍水相逢还没有认识几天— —此时我已读过《潘玉娘》传，知道潘赞化求一画家教张玉娘画画，该画家却认 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当时李成亮十一岁，算是“蒙童”，请一位教授级别的 老师教“蒙童”，很容易让人误会。于是，我采取了先接近熟识、再提请求的方 法——也就是先“投之以‘琼琚’”， 至于报不“报之以木瓜”， 就不敢奢望 了。譬如，政协会议期间每个委员得到一张“烟票”，可平价购买好烟一条，我 便将“烟票” 奉送给他——难不成这就叫“琼琚”？ 不好意思，我这样的家底 自然拿不出美玉送人，但是我有一颗诚心——与人交往，对人诚挚的心。假如我 这颗诚挚的心都换不来回报，换来的只是虚情假意、虚与委蛇，那也没关系，愿 意往来就继续，我不求回报就是了。 　　赵老师第二次（第一次来我家时，赵师母还健在。现在是几年以后，师母早 已患癌症去世了。他大女儿已婚，住沙坪坝区；二女儿已同未婚夫去了深圳）来 我家是暑假，带了母女俩朋友，母亲姓刘，是矿务局工会干部，女儿正上初中。 此时赵老师已升任馆长，似乎再婚男女“磨合”，选个陌生去处比较合适，所以 他们来到我家。虽然我的土墙住房有些烂陋，但葡萄园粉刷一新的片石楼房也还 可以将就住， 且楼后左侧对面有一河湾深潭（河水自然冲刷形成，面积约50平 方米，最深处约3.5米。溪源的两条河，及下游的刘家河，只要是河湾处均冲刷 有深潭，并且还淹死过人），不单可洗澡、还可游泳，每年夏天都有许多娃儿来 此戏水。 　　我两个孩子也带他们去大龙洞庙，或其他去处玩，晚上便住葡萄园。他第二 年来却换成了刘玉兰老师，赵老师对娄碧玉讲，他同那位刘老师性格不合，所以 分手了……这位刘老师是“下乡知青” 回城，她父亲在《西南师范学院》教弹 古筝，学校内招了她，她也在西师教弹古筝。由于她和丈夫性格不合，便离异了， 他们正读大学的女儿自然跟了母亲。好心人给他俩当介绍，她就同赵老师开始了 “磨合”。 　　刘玉兰老师一九四七年生，赵老师年长她十三岁，都是从事艺术，所以他们 还合得来。我和堂客自然无闲暇陪他们玩，但两个孩子却从早陪到晚，或上“龙 鳞石海”、或去钻什么山洞、或去爬什么山玩。晚上乘凉我们也摆龙门阵，一次 他讲到在长寿县搞“四清”， 他说： 　　“我跟随几名贫下中农去抄会计（原生产队会计，家庭也属贫下中农）的家， 会计的母亲黄脸瘦弱，坐在木柜上，就是不让开。一个年轻人上去就跟她一推， 会计母亲跌到地上，当场昏迷过去了。我赶忙蹲下身去做人工呼吸，但柜子打开 却是空的，唯一的小笆篼里装有大概二斤米…… 　　“后来领导（同去搞‘四清工作’ 的带队）批评我不分阶级。那时我很想 入党，自然也通不过了……回来后，我加入‘九三学社’时，领导却说：‘又一 个人才被九三学社抢去了。’我没理他，心想：‘你们不要，难道不允许人家参 加其他党派？’” 　　赵老师退休后住西师，但他们每年要来我家玩两次（六月来避暑，腊月是来 文化馆领退休金），腊月来时我同堂客穿了水裤下到冰凉的塘里捕鱼，赵老师同 李成治就站在塘坎上拉网绳（其实他们只是做做样子，我们并不需要帮忙），刘 老师则拍下照片——既记录了捕鱼时的欢乐，也记录了我和娄碧玉养鱼的艰辛。 日子一长，孩子们就同赵伯伯、刘嬢嬢混熟了，于是我也提出请求，请赵老师指 点李成亮学画画，此时小儿子已得过两次我区小学生画画三等奖状。赵老师满口 应承，并说现在就可以教。于是，我就叫李成亮将方凳和小板凳端来阶檐坎，然 后铺上纸学画素描，赵老师在一旁指点，刘玉兰立马用相机捕捉了这一场景。 　　两年后，李成亮初中毕业未能升学，我又请求赵老师，说能否带小儿子去西 师，可当“书童” 使用、也可当“佣人” 使用，孩子的伙食费、笔墨纸张及学 费我照付。他也满口答应，并要我去帮他装修厨房，并打理阳台来供孩子住宿。 于是我向娄义文书记请了个假，带了木匠工具去了趟西师，耽搁了十几天才回来， 自然也受到村委其他人非议（老婆告诉我的），说我耽搁的时间太长了。 　　然而，李成亮去后他并不当“书童” 或“佣人” 使用，而是送去西师办的 “美术补习班”， 孩子也没有住他家，而是另外租住了“民房”。 这年五一节 我又去了趟他家，一是送钱去，二是看看孩子。他告诉我只能这样安排李成亮， 他授课是20元一小时，且受聘在某某学校任教——其意是：他不可能教我的孩子， 我也无钱聘请他。我回家没过多久，李成亮却自行回来了，说同寝室的同学欺负 他，用他的洗脸毛巾擦脏手、擦鞋，被他瞧见了。他说他不是那几个同学的对手， 也来个近乎“鲁智深潜逃桃花山”， 将同学的毛巾弄脏后潜逃往人民公园婆婆 家，然后就回来了。我没有责怪小儿子，是人家先“侵犯” 他，没有酿成打架， 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久接赵老师信，历数李成亮的不是，反给他家添了乱。但他忘了自己的允 诺在先（他的毛病是“健忘”， 送给李成治的字、画，后来又要回去），我才 将孩子交付在他手里。其实，一开始他满可以不应允我，我也不用为孩子觅这条 出路，“条条道路通罗马”， 并非孩子非得学画画。但是，你既然允诺了，我 把孩子交付与你了，你又将其“撵出家门”， 现在反倒怪李成亮的不是，我这 个作父亲的还能说什么呢！当然，话说回来，当年我这个“书呆子” 确忘了现 时社会还有“等价交换” 这一法则存在，我们没有任何血源关系，人家没有义 务培养你的孩子，况且退休老年人的伙食必然要高许多，你给那点生活费根本不 好安排；人家下乡来玩，是看得起你才屈就来山村，你提供那点住宿，招待几餐 农村饭食，可以说太微不足道了，连小恩小惠都算不上；你却幻想社会上还有 “救苦救难的贵人” 存在；你却幻想用微小的代价换来他人无私的帮助。确实， 当年我万万没有想到城乡差别使城里人那么自信，农民永远是社会最低层的人类 食物提供者。 　　就这样，他们夫妇年底又来我家玩，我与堂客抱的态度是：你不来，我不请； 你来了，我们还是热情接待。但这次来玩，他们临走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等二天你们新房建好后，我们才来玩了！” 　　我想，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其中一层意思是：量我这个农民很难建成新房。 确实，我当年的夯土旧房，实在是太烂陋了（刘玉兰拍了照）；确实，当时农村 社会的情景是：农民不发“横财” 是很难建起“洋楼” 的、 农民不发“横财” 是很难翻身的。像我这样的种、养殖户尚且招人“白眼”， 其他种粮户就更不 用说了。 　　世间上有这样一种人，当他（她）走在他（她）人生旅途最舒心的、最佳的 路段，非常自信这样的美妙境界将永远不会改变、将是永恒，并且希望这样的美 妙境界将会永远延续、与世长存。 　　殊不知，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国社会结构会起“天翻地覆” 的巨大变 化；不久的将来我家夯土住房会变为青砖预制板外加瓷砖贴面楼房；不久的将来 我的两个傻小子会在大都市既开公司又买小车又购楼房。这是后话。 　　注： 　　1，靠：溪源方言、俚语，靠，即依靠，能有子女膳养、孝敬父母的意思； 有子女就叫：有靠。 　　第三十九章：父亲病逝 　　一九九二年暑假，李成治以优异成绩考上我区最高学府四十九中，同时李成 亮也升上本乡初中。李成治要我给他准备一把锄头、一挑小箩筐，说报名时要交， 学前还要参加军训。锄头要装好锄把，箩筐要系好绳索及配好扁担。我心里很生 气，锄头可以买、锄把扁担可自己刨、箩筐可自己编、绳索可自己搓，这些东西 在我手里都不是难事。问题是，其他家庭怎么办？城镇家庭怎么办？都如数交纳 么？按一个班五十名同学计，全区各乡、镇不少于三百名学子升入高中，学校索 取这么多锄头、箩筐、扁担去干啥？这种变相增加学子额外负担的行为恰好给孩 子们上了第一堂生动的“经略课”， 日后诸多学子到了各自的社会岗位也会如 法炮制……当然，生气尽管生气、想象尽管想象，但我还是为儿子准备好了 “礼物”，毕竟在我们山区、在我手上，这些东西很容易办到。 　　此时赵老师夫妇又来我家避暑，晚上葡萄园的河风吹来极凉爽，住小楼须盖 薄被方可入眠。我住鱼塘小屋，娄碧玉母子仨住家里，葡萄园小楼让给赵老师夫 妇住。 　　那时全乡只有政府一部座机，赵老师来我家一个星期后的早晨，我回家刚走 到乡府大门口，二弟就在那里等我，说爸爸昨晚去世了，小弟刚打电话到乡府讲 的。接着又问我什么时候进城，虽然我感到突然，但马上就镇定下来，说： 　　“吃了早饭就进城，只有到（桃子凼）支路等公交，赶火车是来不及了。” 　　后来进城才知道，父亲生病不让通知我们，说是小毛病、城里热、房子窄， 人去多了住处都没有。往年葡萄成熟了,要么我带儿子送葡萄进城，要么单独叫 李成治给婆婆爷爷送葡萄。去年父亲说，大热天城里也热，葡萄就不要送了，城 里买得到。今年李成治很早就想去，我说你爷爷打了招呼，一定要大热天去玩吗？ 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去世了。 　　我和老婆、赵老师夫妇商量后，决定留孩子在家陪二位老师，我和娄碧玉进 城奔丧。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并不轻松，四张人嘴不计，四张猪嘴（一对中架子、 一对小架子）、十几张鸡鸭嘴、几千张架子鱼嘴都要吃食——鱼可以割把草扔在 塘里，爱吃不吃不用管；鸡、鸭每天倒碗玉米或稻谷，也不用去搭理它们；猪仔 就必须喂食了，不然会打圈奔逃，幸好刘玉兰当过“知青”， 赵昌华还把她装 扮成农妇系着“围腰” 喂猪的镜头摄了下来。这也是我们两家人交往的微妙之 处——他们图山村环境清新、凉爽；我们图为儿子的未来觅位好老师。 　　我们临走时赵老师给了我二十元钱，并书挽联一副，叫代送。我们来到乡府 门口等车，卫阿姨也递给我二十元钱，也叫代送。当时，农村一般婚、丧送礼金 是一元，有的还送五角，二十元钱要算大礼了。赵老师书的挽联我当时未看，进 城后摆到灵位前是： 　　酸甜苦辣咸，历尽世间沧桑； 　　温良恭谦让，泽遗家室芬芳。 　　壬申年八月十五日晚生赵昌华书 　　人民公园二楼后面的天桥旁有一小平台，装有护栏，与天桥右边护栏成直角 相交接。小平台与二楼地面相平，但要低于后排厨房地平几十厘米；小平台宽约 2.5米，长约5米，可摆几张吃饭桌，父亲的灵位也设在此。 　　父亲于一九一八年农历正月十五日出生，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五日早晨六时去 世，享年七十五岁。 　　父亲生平很少生病，下乡前从未使用过医保卡，也从未用医保卡为我们母子 治过病、买过药。一九五八年初，他先被下放到“广阳坝农场” 劳动锻炼，由 于每天挑烂泥，导致足踝部瘀血、微肿、皮肤呈青紫色。现在想来，这是那个时 代体力劳动者“收拾” 脑力劳动者的惯例，戏弄、玩弄“书呆子” 是一种乐趣， 且心里边能够得到满足、满意，至于所从事的体力劳动将获得多大收益，他们是 从来不管的，朱舟有就是其中的典型。问题是，朱舟有们并非是跑到办公室、科 研室、实验室……等去处，去戏弄、玩弄脑力劳动者， 而是你自家不好好为国 家工作，要跑去人家“圻头” 上，人家不拿你戏、不拿你玩、不拿你开心，找 谁玩乐子去？所以不能怪朱舟有们。 　　然而，当时父亲却并不在意足踝瘀血，因为伯祖父懂西医，家里也有不少西 医学书藉，所以父亲也会注射、知道如何吃ＡＢＣ，我们几兄妹生病，都是父亲 给药吃、或打针，并教我将消炎片压碎合上凡士林制药膏，所以他知道瘀血会被 吸收，只要每天注意热敷（或凉敷）。殊不知，我家刚住黄秧塝时，正巧碰到管 头道包谷，朱舟有的性格，见你不缺胳膊短腿，立马就叫父亲挑粪，人们从回龙 塆挑粪淋灯草窝、娄家坪的包谷苗。回龙塆过灯草窝、娄家坪本是平路，挑粪并 不费力，但是路边被砍后的青冈柴梗却有许多斜尖，要是正常人，如果不小心被 划伤也不碍事，伤口会自愈。然而父亲的足踝部微肿未消，正巧被划伤的是足踝 部，且又被粪水污染了伤口，虽然晚上洗净敷上消炎粉包扎，但头道包谷未管完 就不能下地了。 　　父亲足踝部位肿来像馒头，只得在家休息，这是肉眼观察得到的情形，队长、 下放干部们自然也无话可说。那时父亲每月领十五元生活费，在乡党政办公室主 任（该人六0年十一月被逮捕，后判劳教，据说茶园送下来的几百斤粮票被他 （们）侵吞了。八十年代落实政策，也为他办了退休，他是我村田塆队人。）手 里领，主任说只能领三个月半薪，想必我们三户的“安置费”、“ 生活费”， 都是电台领导一堆儿支付给了乡府。乡府是我国政府部门的最基层，电台不信任 乡府难不成信任你私人？！ 　　一九八0年落实政策后，父亲退休证上填写的是“技术干部十一级”，我不 知道技术干部十一级半薪该多少钱，总之不会是十五元。当时，这十五元钱除去 买七口人的米和油盐，自然就没有治病的钱了，我不懂这一情形，见父亲去张家 嘴医院开了青霉素，回来自己煮针注射，0.05元一针的注射费都要节约，觉得父 亲不可理喻。 　　九十年代我任村主后，从一些老干部口里得知，那时的耕区（大队）干部， 每人手里都有粮票。问题是，粮票是哪里来的？当时，只有城、镇户籍人口国家 才配给粮票，耕区（大队）干部属农村人口，无权领取粮票。但是，下放干部、 “右派分子”却是城、镇户籍，人民公社成立后，这部分人口的粮票要上交到公 社，公社可将粮票分给耕区（大队）干部们，因为他们要出差，这是堂而皇之的 理由。那时，各单位支付的下乡人员安置费，也被基层政府自行处理了，只要高 级社（后来的耕区、大队）干部的嘴巴被堵住，生产队又有谁能知情、又有谁敢 过问？ 　　父亲的足踝部痊愈后，水电站的厂房已竣工，父亲就被调去安装机器、安装 线路，从此也离开了农业生产，反而还受到监督者们的恭惟、尊敬、喜爱。 　　父亲回城后也很少生病，倒是母亲还经常生病。从父亲的中药单上看，他患 的是肝腹水，实际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就是不去医院检查治疗，每天在家里熬 中药喝，然后去解放碑大商场的门口坐吹空调。后来自己买回空调来装上，就没 去解放碑“蹭” 空调吹了。八月十四日晚上三妹和小弟送他去两路口急救中心 医院，他对三妹讲的话是：“这回恐怕要死了。”三妹安慰，说不会的，安心治 病。那知第二天早晨六时左右父亲感觉气往堕，就对三妹讲：“我觉得气往下 落，”用食指和母指比个圆形，“你找个鸡蛋堵肛门……”接着就停止了呼吸。 　　姐弟俩很感到突然，只得回家告知母亲和为我们挂电话。 　　父亲遗体用“冰棺” 装了暂存急救中心，准备第二天送石桥铺火化。晚上， 三妹夫妇、四妹夫妇、小弟夫妇围坐在母亲四周商量第二天的事，其势有如众星 拱月，又好似宝玉兄妹围坐在贾母身边。我和二弟则坐得稍远，他们不屑问我们， 我们是最低贱的农民，娄碧玉和华丹明妯娌俩只有待在厨房择菜，梁漱溟的“九 天九地” 果然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当天来了许多客人：童大姑姑（父亲从小是大姑姑带大的，姐弟俩感情极深， 父亲病逝没让老人家知道）家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虞八姑姑和女儿、女 婿；谢幺姑姑和女儿、女婿；父亲的朋友及家人；父亲的徒弟及家人；母亲娘屋， 有二舅舅（大舅舅早在成都去世）及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幺姨及表弟、表 妹；电台服务部领导、同事；李沂卫老婆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弟、妹及 姨夫等等等等。我和二弟对多数人都不认识，购物、买菜不知在何处买，接恰办 事更不知“人和”、“ 地理”，接待来客早已不兴倒茶、倒水了，无事又无去 处可待——家父去世我们不能不到场，场地窄小又无地缝可钻进去躲起来，只能 坐在小平台裹叶子烟。李沂卫的一位姨夫在办厨，斜眼把我俩看一眼，悄声说了 句： 　　“两个‘活宝’！” 　　这种城市人的优越感、自豪感，可以说运用得淋漓尽致。 我没搭理他，我 觉得他太嫩了点，我知道他把我们兄弟俩比作《唐伯虎点秋香》里华太师的两个 傻儿子——老子不下乡照样能当工人！老子不下乡照样对城里情况熟悉！这里顺 笔插一句，几年后，“百万民工奔广州”，这位姨夫的堂客也奔了广州，他们夫 妇有一几岁小孩，但老婆回来却打发他们父子几万元钱，就协议分手了。不知他 的这种城市人优越感、自豪感是否还存在？ 　　他们的商量依然继续，只听周光明（对母亲）在说：“……要准备一床被单， 不然明天没人站拢去……”他的意思是，明天用被单将父亲遗体包裹起来，或抬、 或运方便。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确实，如果他的父亲死了， 我即便站拢去，也会离得远远的，不会去碰遗体，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这是我 的父亲啊！我父亲遗体即便有臭味、即便会传染什么病症，我或背、或抱难不成 还会惧怕么？！ 　　有一年我在万盛街道为雇主做木器，那时是旧式住房，木楼板和木板壁隔墙， 隔壁户说话声、嚷嘴声能清晰可闻。因为附近有人去世，那晚一小女孩对母亲说： “妈妈你说，为啥子人家的亲人死了害怕，自己的亲人死了还要抱倒哭呢？”母 亲未回答；我家邻居尚世彬母亲是解放初去世的，前些年有人给他带信，说葬他 母亲的地块要改田改土，于是他请我帮他做了个大木匣似的薄板棺木，又请两位 社员帮他抬回母亲尸骨，然后选地安葬。后来听抬棺木的人回来讲，坟挖开后原 棺木早已腐烂了，他就用手捡了母亲遗骨搁到铺有棉花的木匣里……当时，这件 事使我深有感触，因为那是他母亲啊！ 　　此刻，你周光明站在自家角度这样思考、这样讲，可以理解，但你臆断我们 三兄弟无人去触摸父亲遗体，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当晚娄碧玉同我协商，第二天她必须回溪源，李成治要去参加军训，刘玉兰 开学要回西师教课，家里不可能只留个小孩，况且这里人多也没什么事做，所以 也送不倒父亲“上山” 了。我自然同意她的想法，便一同去告诉了母亲。第二 天一早，我便送她到青年路市公交客运站，叫她注意在桃子凼支路下车，然后送 她上了早班公交车。 　　吃过早饭，我们一行人先去两路口急救中心，待“专用灵车” 到后，只有 我同小弟进了“太平间”。父亲头戴玄色瓜皮帽，身着玄色长衫，套八团暗花马 褂，足蹬粉底青布鞋，闭目安详躺在“冰棺”里。当搬运工将父亲移出“冰棺” 装运输长箱时，我上前去帮扶，小弟叫我不用，其意是已付款，该他们的工作， 但我还是触摸了父亲遗体。 　　这种“专用灵车” 设技得很好，车尾的长箱刚好能横装死者遗体，死者家 属、朋友则可坐在灵车上送行。我是长子，自然按习俗端抱父亲遗像坐车首，一 路悲伤不必赘述，不断涌出的泪水顺着面颊流，然后掉到衬衣上，沾湿的衣襟使 胸部感觉凉凉的……不一会，灵车到了石桥铺火葬场，服务部领导主持了简单告 别仪式后，父亲遗体就被推进火化炉，父亲艰辛拼打了一生，也终于划上了句号。 　　送葬的一行人回来后，李沂卫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饭后近处的人们多数 回家了，我们远处的还得再住一晚。 　　晚饭后表妹（八姑姑的女儿）来挨我坐下，说： 　　“这回没得‘老包谷’ 啃了！” 　　她讲的啃‘老包谷’， 是指李沂建。我们四兄妹的下一代有点特别：三妹 是两位千金，且大千金是表姐、弟（妹）中年龄最长者；四妹是两位公子，大公 子小三妹大千金一周岁，但却是表兄、妹（弟）中年龄最长者；二弟是一儿一女， 长子小三妹二千金一岁，女儿长李成治两个多月；我是两个傻小子，老大长四妹 二公子二十四小时，老二是表兄、表姐中年龄最小者。然而，似乎这是老天特意 安排，面世迟并非运气差，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后来我两个傻小子 玩电脑、玩小车玩得溜溜熟，与面世迟有很大的因缘。 　　李沂建读书老留级，似乎“不用功读书的基因”也遗传给了儿女，李成飞 （二弟长子）义务教育混完后，他就送进城，并对爸妈说：“娃儿我跟你们送来 了，我管不了……”这就是老表妹说二弟“啃老包谷” 的原由。 　　第二天，我们一行去青年路市公交站购车票，走在前面的矿长进购票处后又 出来了，又向望龙门省客运公交站走去，他的夫人自然跟了去，国防厂工人夫妇 也跟了去，二弟夫妇加李成飞也跟了去，我这个随大流的不明就里者，也跟了去。 因为他们走在前面，我还以为车票不好买，就闷头闷脑随大流。殊不知矿长同夫 人又从省客运购票处出来了，不知他们又打算向何处去，但国防厂工人夫妇却尾 随其后。这下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们是在躲我们，矿长怕为我们付车票款。我立 马掉头向青年路方向走去，二弟三人也跟了来。结果我们乘市公交公司的车，他 们四人乘的是省运客车，我们的车跑在前面，我们在桃子凼支路下车时，省运客 车擦我们的车而过。 　　与此不同的是，二00六年，李成治从广州回重庆来发展，此时他已挣到了 “第一桶金”。 当年十二月李沂卫做五十岁生日酒，我们南桐的四兄妹几乎是 全家出动（娄碧玉在城里带孙子，我在家留守未去）。因为重庆的“轻轨” 刚 面世不久，人们吃过午饭就去杨家坪动物园玩，一行十几人却无人购“轻轨”车 票，李成治只好掏钱购票。到了动物园门口（包括里面须另购票的门口），人们 亦是如此，李成治只好又掏腰包，似乎是我家在设宴他招待客人。嗣后娄碧玉回 家讲起，李成治则说：“尽都‘相’（1）起， 不拿人买票吗！”这是后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似乎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不过各个时代的 “人以群分” 是不同的，比方我们那时的区分就是：“城市人”与“农村人” 之分、“有钱人”与“无钱人”之分。那时的所谓有钱人，无非是家庭吃穿不愁， 有两个闲钱，仅此而已，并非现在的百万富翁，或百万富翁也不稀罕；所谓无钱 人，是指解决了温饱没多余闲钱，或连温饱亦未解决，闲钱无从谈起。当然，既 然人们自然分群，什么亲情、什么志同道合，那是次要的了。不过，一般来讲， 农村人、无钱人大抵都太“贱”， 而我就是那“贱”者 之一。 　　三妹在鱼田堡矿井旁租了间民房搞缝纫，一次我去她那里有点事，她边打衣 裳边同我摆龙门阵。记不起谈了些什么，话题转到周光明得的奖品上，她说： 　　“这回光明又得了个台灯，我们已经有个台灯了，这个拿给刘兴元。” 　　此时我已参加区文学协会，很想有一个台灯。她明知我在专研文学——当然， 在她心目中却认为我有手艺不外出打工，是待在家里“搞空事”。刘兴元连小学 也没念几天，但他是国防厂工人，配用台灯。问题是，台灯是你的，赠送谁是你 的自由，为什么要对我这个不受馈赠的哥哥聊这种事？又一次，与这次情形相似， 她说： 　　“这回光明又得个皮包（指大公文包），我们有四个皮包，拿个给刘兴元他 还不要。” 　　三妹说话细声细气，摆家常龙门阵，并无炫耀的意思。但是，这样的龙门阵 你不应该对我这个哥哥讲，因为我也想拥有一个皮包装文稿，但是我不会问你这 位“一等公民” 的妹子索要——既然妹子心里边连想也没有想到我这个兄长， 我的口是很难开的；我也有我的脸面、我也有我的尊严，不吃“嗟来之食” 是 我这个“二等公民”的底线——我宁可尴尬地坐在那儿听拉家常，也不愿请求施 舍。所以，这就是我的“贱”啊！ 　　李沂建将长子送到父亲家，是想让爸爸传授点手艺给孙子，并无“啃老包谷” 的意思。不过他不会说话，什么“娃儿我跟你们送来了”，谁的娃儿？谁该对自 己的孩子负责？他自己本应闹明白，才再开口。毕竟，父亲没有管教孙子的责任， 所以，俗话有：一辈不管二辈事；竹子都靠不住，还靠笋子吗？ 　　李成飞没在爷爷家住多久，就被幺爸送回来了。据李沂卫讲，爸爸开始拿本 书叫他阅读，李成飞读不进去。学手艺全靠自己专、自己领会、自己练习，他认 识不到这个道理，以为爷爷有什么“秘诀”， 半夜子时传授给他就会手艺了。 爸爸见他整天无事干，就去电台发行部要（买）一沓《重庆电视报》，叫他拿到 解放碑去卖，学做点小生意。当时电视报很俏，很好卖，不是本单位的人拿不到 报。他到解放碑却被那些大孩子一吓一呵（巴结），就把报子趸卖给人家，然后 玩到中午，将本钱递给爷爷交差。开始爸爸觉得他这样快，后来才知他一到解放 碑就趸卖了。 　　不久，八姑姑的女婿办起铁业作坊，专门生产合页、插销，已雇有几个工人， 需要请个可靠的徒工看守作坊。八姑姑给李沂建来信，叫把李成飞送去当学徒。 二弟父子俩进城后先去新华路，因为八姑姑同女儿女婿住南岸弹子石。母亲问明 情由后，说： 　　“去她那里做啥子！你八姑姑把钱看得重得很！学啥子手艺哟，去跟她当佣 人！” 　　父亲则说：“还是可以去，不管学啥子手艺，总比待在家里啥事不做强。灰 哥六零年去红旗厂，还是我去求了贾宪斌书记。现在是人家找上门，跟吃、跟住 每月还有点工资，为啥子不可以去闯一闯？” 　　于是母亲又改换口气，说：“精细活儿学不进，学点粗笨活儿也好，你大伯 八岁就学挑水，十四岁就学做农活儿，现在什么活儿都会做，照样挣钱养家。在 八姑婆家要听话，要当是自己的家，人家在亲戚里找人，就是不放心外人。” 　　就这样，吃过午饭二弟就把李成飞送了过去。 　　母亲讲“……你八姑姑把钱看得重得很！”，是有原因的。一九五0年， 《谷声》恢复播音资金短缺，父亲就在八姑姑那里借了一两黄金，用于在电力公 司牵专线。后来国家赎买《谷声》机器设备只付了四千万元（旧币），当时一两 黄金值一千万元，八姑姑硬要父亲还一两黄金，其理由是：借款不等同入股。据 母亲讲，尽管“专线”只占总资产的十分之一，父亲还是给了她一千万元，余下 的三千万元用作员工“遣散费”， 父亲这个经理拼打半生，最终只得了三百万 元钱。 　　八姑姑唯一的女儿叫虞雪文，与李沂娟同年，一九六四年去大足乡下当“知 青”。她同邹蜀生在乡下结的婚，蜀生也是下乡“知青”。一九七八年，八姑姑 在工行办了退休，让唯一的女儿“顶替”，这样，表妹回城就到工商银行南岸龙 门浩分行上班（上新街）。不久，她们又通过关系，为邹蜀生办了“病残”（近 视）回城。蜀生父亲原是伪县长，早年“病故”，母亲改嫁后同继父育有弟妹， 如今同母异父弟妹均已成人，所以他甘愿当上门女婿。由于回城后无工作，开初 他就参加了“山城棒棒军”，但是“棒棒军”“打天下”差劲。他又改学修理手 表，由于修表业务不是很多、也发不了财，他又“改弦更张”，揽了合页、插销 生产项目。这样，八姑姑和表妹只好共同出“血”，为他购买了一部旧车床、一 台旧冲床和一台旧钻床。 　　八姑姑的工行宿舍原在上新街，听说弹子石一孤老婆子有间大草房，八姑姑 通过熟人找孤老太交换了房屋，草房过户后就再来个改建，于是就成了现在的一 楼一底亭院。 　　邹蜀生也很会安排，楼下除厨房外，全用作工作间。他雇有三名工人，自己 专门跑业务，所以要再雇一名可信赖的人看家、所以李成飞去了正合他的意。然 而，八姑姑和表妹却不这样想，她们认为是给了李沂建恩赐，有这种想法就欠妥 了。她们这种思维方式后来与蜀生也闹上了矛盾：她们对家庭小作坊的资金投入， 应该算家庭经济发展的正常开销，还是算她们母女对这个上门女婿的恩赐？假若 连这个问题都未闹清楚，必然会留下后患，这就是后来导致他们家庭解体的原故。 这是后话。 　　他们家也是两位千金，但是比三妹的两位千金年龄稍长。他家大千金在上高 中，二千金在读初中，所以家庭必须雇人。 　　注： 　　1，“相”、相起： 溪源方言、重庆地区方言。有两种说法、两个意思：一 是，“相”， 就是“吝啬” 的意思，例如，说某人吝啬，可以说某人“相”、 或“相起”； 说某人很吝啬，可以说某人“很相”， 或“相得很”。二是， “相”字意思当“笨”、“傻”、“猪”字意思用，如某人“装傻”，也可以说 “装象”、或“装猪吃象”；这里的“装”是“伪装”的意思，伪装自己傻，其 实不傻，以装傻占便宜。 （未完待续）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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