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有| ※        ≡≡≡ 新 ≡ 语 ≡ 丝 ≡≡≡      |女| ※          (NEW THREADS)        |知| ※                               │秋│ ※           2003/07(增刊)         (下)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今年七月份增刊《有女知秋》于七月八、十日出版。   ※ ※                                 ※ ※   本刊家页:www.xys.org              ※ ※                                 ※ ※            ◆赞◆助◆单◆位◆            ※ ※   汉林网上书城:www.hanlin.com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roserv.org    ※ ※                                 ※ ※※※※※※※※※※※※※※※※※※※※※※※※※※※※※※※※※※※              有女知秋(下) ·应 帆·              (廿一)   闻夏一时无法思想,却只“嘿嘿”笑着,一面想起那次三人一起吃饭的情景, 想起知秋要换桌子,想起知秋曾经跟自己隐约地提起……叶知秋在那边低声道: “好几次都想告诉你的,可愣被你打断了,林晓冬又不愿意让你知道……只是我 越来越觉得应该告诉你,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我还是想透明而赤诚, 在你面前……怎么不说话?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怎么想?说话呀,死人!”闻 夏笑道:“说什么呀?我能想什么?什么也没想啊,现在都难受死了!”知秋道: “吊了水也没好些吗?”闻夏道:“你以为呢!‘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怎么会一下子就好了?!”知秋也就讪讪地笑,道:“要不要我去看看你?” 闻夏道:“得,你歇着吧,那么老远地跑来跑去,又不是什么大病。”“那你早 点休息吧?别又看书看晚了。”闻夏“嗯”了一声,知秋就笑道:“真乖!”   闻夏却辗转难眠,无法想象知秋居然跟别人合计着蒙了自己一回,又想这过 去的几个月里,知秋或许跟自己电话聊完了就上网和林晓冬去聊天了,竟不由想 到巩雪身上去:一起实习的日子,巩雪可着劲儿地在旅馆房间里勾引自己,回了 头就给在学校的男朋友打电话……他一时想及与知秋分手的可能,却心痛得难受。 第二天又早早醒来,满嘴苦味,忙着去洗漱,听到房间里电话响,猜测到可能是 知秋的,就忙着抹了嘴上的牙膏沫,回了房,却看着电话不接,心底有点报复的 快感升腾起来。电话停了,他却忽然一屁股坐在床上发呆,盼望着知秋赶快打过 来;等了几分钟,他就点了一枝烟,寻思着要不要打过去。电话却又响了,等了 三响,闻夏到底忍不住接了。知秋在那边道:“刚才怎么啦?”闻夏又听她声音, 泫然欲泣,却道:“刚才在厕所里呢!”知秋笑道:“我就想可能是呢!自己也 就忙着去洗脸了。感觉好点了没有?今天还去吊水吗?”闻夏一一答了,说准备 吊了水就回家来歇着,不能给知秋写信了。知秋笑道:“那也好。在家没事,可 以考虑给我写封纸信嘛!当初说要每周给我写一封的,写了两封,就没影儿了, 这回补一封吧!周末我去查!我要上班去了,回头再给你电话,乖!”   夜里,他看书看不进去,就写起信来,却满纸愤恨不满。说想起那一次吃饭, 就觉得自己“是一只光着屁股的猴子,在两个知情人面前拙劣地表演”,又说起 巩雪,“当初我骂了她一次:女人们老自以为可以在多个男人之间周旋,却不料 这是她们最可悲的地方”,讲到自己反反复复的心情,“我只是无法忍受你曾经 欺骗我,平常跟人虚与委蛇惯了,却不料被自己最爱的人当头一棒背后一刀,只 伤得我不晓得身在何处”……知秋晚上打电话来,问热问疼的,闻夏就又心软起 来,不由玩笑着又问了问她和林晓冬的事情。知秋料他会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末了道:“其实本来对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就是上次妈妈生病回去,得他照应, 忽然很感激;又觉得自己找到了你,秦月又跟他室友好,就有些同情他……”闻 夏笑道:“人家不都说‘由怜生爱’嘛!”知秋笑道:“得了,我看你才酸得楚 楚可怜,楚楚可爱呢!”闻夏又道:“对人家没好感,怎么还接吻了?”知秋笑 道:“其实那根本不算正式的接吻吧?就碰了一下嘴唇嘛!照那么说,你小时候 都不晓得跟多少阿姨婶子接过吻了!”闻夏笑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 啊,尽让不相干的人沾便宜!可怜梅咏春爱你那么久,连一个吻都没骗上!”叶 知秋忽然笑不出来,却问道:“给我写信了没有?”闻夏道:“写了,不过只怕 你不喜欢看。都是骂人的话,准备撕掉呢!”知秋忙道:“千万别撕!我倒想看 看你怎么骂我呢!”   第二日,闻夏接着写信,仔细一想,“如果你跟他聊天没有那么深入的话, 也不可能说到我了,那么我也就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了!这么一想,林晓冬还算是 我们的恩人呢!对你的不满和气愤也就又消了几分!”“前面的话不好听,本来 想撕掉的,你又要看,不如给你看了,也让你看看我心情的转变!宝贝,以后再 不要欺我了,骗我了,再不要跟别的男人乱搞了,那样我会发疯的,要杀人的!” 末了,又不免缀许多情意绵绵的话:“我爱你,我爱你,甚过了爱任何人!”, “我要你,我想你,想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闻夏周五觉得大好了,便去单位转了转,看信箱里有许多知秋写来的信,就 又高兴一番,挑着回了几封也就罢了。老裘又过来,说是要做闻夏他们处的处长 了,自然不免又要劝闻夏留下来,一起奋斗什么的。闻夏只嘻嘻哈哈应付了,又 和另外几人商量了一回上学的事情,又试了试知秋要他装的ICQ,却总碰到什 么防火墙的问题,也就半途作罢。   因闻夏才病过,叶知秋第二日就到他这边来了。闻夏忙着洗换被汗透的被褥, 知秋就在一边帮他晾晒,一边说点闲话儿。晚饭后,两人就看知秋从郑海翔那儿 借过来的碟片。先看了《美国丽人》,知秋未免伤感,笑道:“想想真没意思, 即使我们奋斗一辈子,大约还过不上美国人的中产阶级生活,却还是这么绝望!” 闻夏一边换碟,一边笑道:“我们还是无产阶级呢!你就没看人家生活里自由、 幸福、多彩的一面?十几岁少年就可以贩毒吸毒了,还可以搞同性恋!”知秋乜 他两眼,笑道:“你还羡慕人家同性恋、吸毒?”闻夏笑道:“怎么啦?我是挺 佩服搞同性恋的!多时髦啊,据说都是艺术天赋比较高的人呢!以前我们宿舍那 个李轲,好象就有点象。可可爱了,我们班男生见了他就喜欢抱他,喊他‘老婆’ 什么的……”知秋冷笑一声,道:“同性恋看来你是搞过了。这吸毒呢?”闻夏 瞪她两眼道:“这叫什么话儿呀?──”却又诡笑道:“我听谁说的,说吸毒的 快感比做爱还要强一百倍呢!”叶知秋叹口气,就道:“算了,不跟你胡扯了! 你不然更得意,还不晓得说出什么来呢!”   她却又想起片里邻家少年拍摄飞舞的塑料袋的情节,化朽为奇的美;又说她 曾经在商场门口看见一只五彩的玻璃球一路滚动,时快时慢,或转或蹦,最终消 失在密密麻麻的自行车群里,仿佛冥冥中真有什么在控制着它的命运,害得她自 己却怅然若失地站了许久,又得意道:“看来我也是一个善于发现生活之美的人 呢!”闻夏也笑道:“是啊是啊,你不还发现了我嘛!”知秋就啐他一口。底下 又看了《美国馅饼》,不免说点彼此的大学生活。闻夏就说大学时男生在床上加 帘子多是为了自慰之便,知秋不由骂他,说女生挂帘子都是为了躲着人背单词呢。   时候不早,两人忙着睡觉。闻夏忽然道:“郑海翔是不是就快去美国了啊? 怪不得尽买这些好莱坞的片子!秦月跟着去陪读吗?”知秋就笑道:“昨天还跟 秦月说这事情呢。她也不晓得该不该结婚呢,毕竟他们两个相处也不是很长。郑 海翔当然想结婚,听说到了那边男生更要打饥荒呢!”闻夏道:“可是两地分居 又怎么办啊?我现在跟你一周一次都觉得难受死了!”知秋也道:“可不是嘛! 虽然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要没有那‘朝朝暮暮’,又 奢谈什么‘两情久长’呢?”闻夏笑她:“胡解!人家是说,如果是真爱情,就 不必要早晚做爱!”知秋笑骂道:“你才胡解呢!对了,给我写的信呢?都差点 忘了!”闻夏就去抽屉里拿信,却道:“还是别看了吧?有很多不好看的话!” 知秋道:“你快拿来吧!或许还能落个从轻发落!”   知秋看着他写的长信,先也不由冷笑了几声。闻夏就道:“我说不给你看吧, 你非要看!又生气了?你打我吧!我都不记得写了什么话了!”知秋就又笑,道: “你心好!你那么人高马大的,打你,只会疼了我的手吧!你自己打自己好了!” 闻夏就道:“真要打?这么狠心?”叶知秋就有点要哭的意思,猛地欠身而起, 扳住闻夏的头,在他脖颈间吻个不停。闻夏就势把她压下去,突然舌卷了她整个 左耳,低语道:“我爱你……”   过了几日,叶知秋又回头来问闻夏和巩雪的事情,问他们当初在旅馆里都做 什么了,做了多少次,怎么会在办公室里乱搞……闻夏被她问得焦头烂额,只胡 吹着应付过去,又不免随着知秋把巩雪骂了一回。叶知秋还是难以释怀,隐隐约 约觉得闻夏的过去越来越丰富起来,因而倒有点陌生得难以把握了。   她这一周又跟林晓冬说了几次话。公司的乔副总亲自来劝他不要走,又许诺 很快加工资升职什么的。两人网上说话,知秋也就劝他留下来发展。林晓冬先是 说那边很急切呢,知秋就道:“刚开始当然新鲜,可谁知道以后呢?”自然也聊 不出什么结果,晓冬又道:“你们都有了新的归宿,我还是老样子,实在难受得 很……”知秋道:“你也别要求太高了,好女孩还是有很多的!”林晓冬不免冷 笑,就胡乱打点歌词出来,却是什么“不爱我,放开我”之类。叶知秋就小了心, 半日问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林晓冬道:“没什么意思……我可不想做 闻夏的什么替补!”叶知秋如被雷击,心想到底要丑陋到这种地步,不若早就狠 心结束暧昧的态度了;却也懒得再跟他说再跟他纠缠,郁郁不乐地下网去了。      (廿二)   林晓冬定了决心,就不再去公司上班;闲了一两天,又难受得慌,就跟新公 司的人事部门联系了,到那里开始上班。这边公司眼看无望,却也罢了,老乔最 后一次找他谈话,倒说:“我们随时还欢迎你回来!”林晓冬也受感动,却晓得 一个时代终于结束了。走前大伙儿玩笑着要他请客,说定了星期六和馆子,林晓 冬只好同意,又叫秦月顺便问一声叶知秋来不来。秦月问时,知秋笑道:“我跟 闻夏还有点事情,就不去了。”   她周末一早起来,委委屈屈出门去闻夏处。闻夏开门见她,倒诧异不迭。闻 夏穿了背心短裤就点烟来抽,却又咳嗽又吐痰的。叶知秋就道:“你啊,这么咳 嗽还要抽烟,趁早儿少抽、能戒就戒了吧!房间里这么大的烟味!”闻夏不好意 思地笑,一边拿了书报往窗外赶烟,一边道:“又不是我一个人抽的!昨天晚上 好几个家伙来玩,说下岗后的打算──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就来了?中午还说好 了要去小沈那边吃饭呢!”知秋看他那么赶烟,不由笑,却道:“还是成了不速 之客了!”闻夏道:“什么不速之客!小沈自从做了办公室主任,就搬到宿舍楼 去了,一直说要请客,一直也没请成。昨天才正而八经请我和小许去的!”知秋 看着他,道:“那你去吧,我回去就是了。”闻夏听得她语气不悦,忙道:“本 来要打电话告诉你的。昨天一帮人聊天聊了很晚,就想早上起来告诉你的,没想 到你这么早过来……一起去就是了,你又不吃他多少饭!”知秋道:“小许他女 朋友去吗?”闻夏挠着头皮道:“没听他说,好象不会吧,忙着结婚呢……”   闻夏洗了把脸,又跑到小许宿舍去,小许正在穿衣准备出门找他呢。闻夏问 他:“能不能叫你老婆一起去啊?”小许道:“她今天去她姐那边商量婚纱的事 儿去了,没空的。”闻夏又回来,知秋就问他怎么说,闻夏道:“他老婆不去。 要不我也不去了,那么远,他们两个手艺我又不是不知道,差得很!”正说着, 小许过来问闻夏走不走。闻夏就骂他急啥,小许笑道:“你丫冷不丁问我一句就 走了,还以为你等得不耐烦了呢!”知秋勉强笑着打招呼,闻夏就赶小许出去, 道:“你丫回去等着吧。我准备好了去叫你!”说罢关上了门。知秋也就背了包 要走。闻夏在门口拦住她,吻她。知秋笑道:“让不让我走啊?”闻夏低声道: “我要你!”   叶知秋经不住他撩拨,两个就草草匆匆做了一回。完了事,知秋笑道:“这 算什么事儿呀?你越来越糊弄我了!”闻夏笑道:“这不有事吗?”知秋便揪了 揪他的右耳,笑道:“你可记着:又欠了我一回!”两人正说着笑话儿,那小许 又敲门,闻夏骂了一句,也就起身穿衣。   他们打车去了,叶知秋一人沿街走了一会儿,就受不了那七月的暑气,便打 的去了西单那边逛了半日商场。逛累了,又打车回家,看了半日才买的方方的小 说选。晚上闻夏打电话过来,知秋便问他吃得如何。闻夏发了一通牢骚,说到了 小沈家才知道这两口子啥也没准备,结果请他们上街吃大排档,小饭馆里到处苍 蝇乱飞,又没空调,哪里吃得下去。知秋就笑,闻夏又道:“本来想去你那里的, 偏巧闻风的那个破同学王洋又打电话来,说明天来请我帮他办点事儿……”叶知 秋就道:“那你忙你的吧。我也清静清静!”她有些淡淡的不高兴,却也懒得去 想,早早睡了,都不知道秦月何时回来的。   只是再上班,忽然没有了林晓冬,不能再和他聊天吃饭,竟是无趣了很多。 知秋实在熬不住,就上网胡乱看些新闻和七十年代BBS的帖子,再就是跟闻夏 写点信打发寂寞了。再到周末,闻夏又该值班,知秋在家无聊,就跑到他单位去 陪着值班,却睡不能睡坐不能坐的,不免叫苦,办公室的服务器又关着,上网只 能用电话线,也是不痛快。闻夏只哄着,抱她于怀,知秋也累了,就朦胧睡去。 却不料大门口嚷嚷的,说是一个上访的老太婆要找干部说理,跟看门的吵着。闻 夏只好叫醒知秋,下楼去劝解安顿了一回。那老太以为闻夏是个什么大官,一把 鼻涕一把眼泪哭诉了半日。闻夏耐着心领她到了接待室,倒了水给她喝,让她累 了就躺会儿,说天明了就有人来处理,这才抽了身出来。知秋在楼上办公室里给 他装ICQ,好在闻夏早下载了文件,倒不怕网速快慢了。装好了,知秋就用自 己的号连了一回。闻夏听到那汽笛声,不禁笑:“好有趣嘛!”知秋却一眼看见 林晓冬在线上,唬了一大跳,忙着退出来给闻夏申请号码,又给他说些用法,却 不时心不在焉地怔怔着,不晓得林晓冬怎么凌晨五点还在网上混。   闻夏他们下岗的通知到底下来了,一帮人上班也就吊儿郎当的。老裘要闻夏 写篇稿子,说是准备往《人民日报》上登的。闻夏就要求拖台电脑回宿舍去写, 一切也更加方便些,老裘也同意了。闻夏就得意地跟知秋通报,说以后可以肆无 忌惮地网上相会了。知秋也高兴,又问他:“真要登在《人民日报》上?多光荣 啊,你的名字要上报呢!”闻夏冷笑道:“你以为文章登上去还会署我的名呢! 还不知是谁的呢,老裘恐怕都署不上!”知秋想起方方小说《状态》里的情节, 也就叹口气,道:“这机关是不好呆呢!本来想,机关里到底安逸些,你又干得 不错;这样我们两个一个在机关一个在公司……”闻夏又笑:“你也太好笑了吧! 就机关里这点钱,我可不敢娶你!”知秋脸红,笑道:“谁要嫁你似的!──一 直以为你说下岗是闹着玩的呢!”闻夏叫道:“你还以为我闹着玩的呢?我为了 你,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呀!”知秋道:“我正是这么想啊:如果你喜欢这份公 务员的工作,钱途权途也大道光明,却为了我、为了这份感情要放弃,那就让我 心里难安了!”闻夏笑道:“你害怕了不是?──其实也不全是啊,自己也早想 读研去,现在你正好给了我一份动力和压力!”知秋就笑:“原来我只是这么一 种作用啊,自作多情了!”闻夏就在那边道:“你这个小妖精!我恨不得过去扇 你两个耳刮子,这么颠来倒去地逗我玩呢!”知秋心间温柔闪烁,就又跟他说些 未来专业的事情,异想天开地要他去考他喜欢的导演专业。闻夏忙着否定了,说 他看中的有社会学、MPA还有法律专业,若要看实用,自是选后面两个,自己 数学不好,所以大约最后只会学法律。知秋就说可以帮他学数学,闻夏笑着道: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在女朋友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呢!”   闻夏难得在家自由,每天迟睡迟起,早中晚夜一天四五次地上网跟知秋写信 聊天,倒也有趣。他又心血来潮给知秋写长信,从高三复读开始讲故事;第一章 说点安宁的事情,一直没想到她有那个意思,又说起高三有一次在她家沙发上过 夜,玩笑道“那时要知道那么多,早就把她给做了,也象人《美国馅饼》里男生 似的,高中毕业,性生活也就开业了,大一时或许也不至于才开始请巩雪看电影 被她们女生笑了一回……”知秋回信就言酸话醋的,闻夏一番好意被她胡搅蛮缠, 两人就舞枪夹棒你来我往,不免吵了一回,事后又互相责悔道歉。只是闻夏也再 不写回忆录了,只说些不要紧的琐碎事情。饶是如此,却难料弦紧易崩,两个常 为着一时半刻没有对方的消息就着急埋怨,日子一久,倒又有些怕起来。周围人 如今闲着的也多,知道他房里有电脑了,就不时过来串门儿,一会儿这个要查股 市行情,一会儿那个要看古董车信息,又要上网游戏打牌下棋的,也有要看黄色 笑话小道新闻的,竟干不了什么正经活计了,给知秋按时回信也成了问题,两人 也就时常有点口角是非。闻夏不胜其烦,倒正好要上北大的暑期考研补习班,就 忙起来,却也是早上看信回信了再走,中午也回来吃饭小憩看信回信,知秋也就 安心上班。   这一日早上,他开了机器却怎么也进不了信箱,就着急走了。中午下了课出 来,却又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车,想是被人偷了,只好坐公车回来。知秋早已急了, 信里语气未免不善,闻夏也没好脾气,也不打电话去,也不回信,吃了饭也不上 课去,倒在家睡了个长长的午觉。下午又上网看了看,见知秋已经气得不再来信, 知道一场大吵难逃,索性慢条斯理吃了晚饭,等着晚上理论完了。   知秋听他说了详情,也不好意思再吵,只跟他要了邮箱密码,说是如此这般 她晓得他看没看信,也就不瞎着急了。闻夏听着也有理,自己信箱里又几乎全是 她信,便给了她密码。   第二日,闻夏又买了辆破车,只指望着能骑久些。晚上到家,正要给知秋写 信说这一日遭遇,薛蒙却来玩,来了就上网打牌,闻夏又不好说赶他下来给知秋 写信,只打电话过去含糊说了不方便的话。薛蒙在网上打拖拉机,跟一个远在青 岛的女人打情骂俏,居然打出“哥哥有香蕉,你要不要吃”之类的荤段子。那女 的也厉害,跟他要电话号码,薛蒙就给他闻夏的手机号码,女子就真打过来聊天。 闻夏按薛蒙指示接了,胡掰了两句,也就找借口挂了。幸好吃过晚饭薛蒙要去他 女朋友处报到,不用留宿,闻夏才赶着睡觉前跟知秋解释了一通。知秋听他说到 网上女人的事情,先把他骂了一通,又骂网上女人,再骂薛蒙,气歪歪地挂了电 话睡觉去了。   闻夏只道“侥幸”,却不料事情还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先是他闲在家,忽然 想起很久没跟陈刚联系了,就打了个电话过去说了下岗在家之事。周末时,陈刚 便过来找他吃了顿饭,末了,忽然道:“你要是不打电话找我,我真以为我们的 友谊已经结束了呢!”闻夏仔细一想,也不晓得是不是因跟知秋恋爱就不知不觉 跟很多人疏远了,夜里也不好赶他走,两人看了一晚球,第二天一早陈刚自回了。   再一个周末,小许结婚,闻夏已经连着几个周末不曾单独和她在一起,虽然 有时晚上他去找知秋,知秋第二天要上班,也不能尽兴尽情,因此就求她一起去 罢了。知秋对小许印象不佳,死活不肯,闻夏也就算了。回头跟知秋说他怎么要 新郎抱着新娘给他点烟,知秋就冷笑道:“知道你是个会来事的!出了多大的份 子啊?”闻夏笑道:“就一张,现在可没钱了!最近自己吃饭要交钱,又交补习 费,又请陈刚吃饭什么的,口袋早就空了!这已经跟人借的钱了,等下个月工资 发了再还人家呢!”知秋就笑道:“跟我哭什么穷诉什么苦?每回出去,我付的 账比你还多些吧?”闻夏不想她这么说,忙着道:“看你说哪去了!我什么时候 说过你花我的钱了!再说了……”知秋就冷笑,道:“狐朋狗友也是有代价的呢! 还随随便便就把手机号码给个陌生人,能不费钱吗?那薛蒙心好,倒不给人他的 手机号码!我看你这些朋友啊……”闻夏虽听她说得越来越不象,却还是笑呵呵 地听她唠叨完了。   中午老裘又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吃什么饯行饭,又问他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又说有一个新的稿子要赶快写出来。晚上一顿饭吃完就已不早,一帮人又唱歌聊 天的,回家就是午夜了。这还没解释完,第二天下午老裘他们就开车来把他拉到 旅馆去,开了房间逼稿子。三四个人分头写了,再合了校改,再分头润色。到十 点多才吃晚饭,他们又说闻夏置大家于水深火热而不顾,自寻美好前程去了,就 起哄,要他多喝。闻夏不觉多喝了两杯,就在旅馆睡着。夜里醒过来,忙着开手 机,却想起白天手机被他们强行取掉电池了,又看表,已经三点多,不由喟叹, 却再也睡不着,只等了天明回去跟知秋请罪。        (廿三)   叶知秋有时忽然觉得造化弄人,自从林晓冬去了,她跟公司其他的男同事也 很少招呼了,却不料闻夏的事情这样地多起来。每次都想闻夏定是给什么人什么 事绊住了,却穷尽自己的想象而不能得知什么样的人和事会让他几个小时、半天 乃至一整天地没有消息,于是就生气,恨自己的生气,甚至有淡淡的绝望感涌上 来。闻夏这次写稿未归,又是连着前一天的饭局,叶知秋上班不安心、看电视也 分神、睡觉也不踏实,到底半夜三更地起来又试了一次闻夏宿舍的电话,没人接, 她不死心,又打他的手机,是电源关闭。她索性不睡,开了机器上网,又写了一 封信到闻夏的信箱把他大骂了一通,发出去,又忙着登到他的信箱去看,看自己 才写的信,想象他看到信时该是怎么样一种心情,就莫名其妙地笑,笑着又觉得 悲哀,长叹一声,到底回床努力去睡了。   第二天早晨,闻夏一回家,便忙着给知秋打了个电话。知秋在公司里,表情 平静地问他昨天干什么了。闻夏知道这平静后的份量,忙道:“你偷偷上ICQ 吧,我跟你解释!”知秋不吱声,闻夏就发了急,笑道:“你再这么着,我就在 电话里大喊大叫,让你同事都听见了!”知秋又要笑又要恼,却静静道:“那好 吧。”   叶知秋偷偷摸摸地跟他聊天,自也难能尽兴。倒是闻夏瞅空子看了过去两日 知秋给他写的信,说什么“我本不是这样性格的人,可是为了你,竟变得如此自 私、易妒而贪婪了。也想宽容一点,试着去理解和接受你这忙人、红人的生活方 式,却又总事与愿违的样子。你这人呢,更似乎得寸就要进尺般,总是怕打击得 我不够,非要做出更出格、更出乎意料、更让我做出急急如热锅上蚂蚁、惶惶如 丧家之小狗的丑态来……”闻夏也自难受,说什么“理解”和“感同身受”,又 说“最近确实太倒霉吧,这些人忽然都冲到生活里来,常常让我防不胜防的”。 知秋也不好在网上跟他发什么脾气,又听他说一夜没怎么睡,就心疼地劝他先去 睡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罢了。   晚上知秋下班迟,便无法见面,打电话怕秦月听去,又说ICQ聊天的有趣, 就又在网上聊天。知秋咄咄逼人地又追问了半天闻夏生活里的各色人事,闻夏又 认了半天罪,说了几筐好话,签了几次保证,两个人才渐渐缓过来。聊得意犹未 尽,匆匆洗漱了,又换上电话聊。说起信的事情,知秋就道:“你今儿上午的信 里忘了说‘爱你’了!”闻夏就笑道:“今天早上不是着急嘛!”知秋道:“噢, 一着急,就忘了爱我了?”闻夏道:“你你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知秋不 由莞尔,却叹气笑道:“这么个样子谈恋爱,真怕哪天有人就累了呢!”闻夏道: “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知秋道:“你不觉得被我这小性子弄得累吗?我是想, 不定哪一天,不是你就是我,忽然累了呢。当然照这个情形看,大约会是你……” 闻夏截断道:“你又胡说!我觉得被你管着好呢,至少证明你是爱我的、牵挂我 的,多幸福啊!”知秋却喋喋道:“也许哪天你就觉得不新鲜了呢!也许,你就 没感觉了,说:‘叶知秋,我们分手吧。我没有感觉了,我也想坚持,可我就是 没有爱的感觉了……’想想你当初跟萧悟云分手,是不是就这样的呢?你们也曾 经整个夏天在你的宿舍同居的呀,一起去康西草原玩的啊,一起上课吃饭唱歌的 呀……”闻夏被她说得灰头土脸,只道:“不一样的……”叶知秋自己感动了自 己,眼中有泪道:“有什么不一样呢?今天才在网上看的故事呢,多么多么深刻 的爱情,当事人都以为要怎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从此以后王子公主快乐地生 活在一起的……最后也就烟花一般散了,了无痕迹了。想自己高中时那么暗恋你, 可是隔了三两年,还不也是渐渐地淡了……”闻夏也不由落泪,哽咽难语。知秋 却忽然笑起来,劝他好了,又道:“你怎么也哭了?”闻夏道:“听你说得那么 伤心绝望,好象爱情生来就是要毁灭和消失的,就……”   知秋又叹道:“你看我是不是有神经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闻夏道: “恋爱就是一种病吧……真想你,想要你……”知秋笑道:“不给,就是不给!” 闻夏笑道:“喂,咱们可是约法三章的,再怎么吵,不准用性来要挟对方的!” 知秋冷笑道:“隔着电话线,好象你还能怎么样似的!”闻夏“嘿嘿”笑,却忽 然深情喃喃道:“小秋秋,我想你,想吻你,想吻你的乳头……嗯,好象小时候 吃的桑树果啊,麻麻的,癞癞的,紫紫的,红红的,甜甜的,酸酸的,啊,成娃 哈哈营养液了……嗯,我的手也饿了呢,解你的裙子了,轻轻地,狂暴地……” 叶知秋不免面红耳赤,骂了两声“小混蛋”,却也有些把持不住了……   两人痴缠了半日,知秋却道:“要是哪一天真地分手了,我也要做你的情人, 不让别的女人独占你的……”闻夏就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分手’‘分 手’的,快别说了!你要是跟别人好,我会杀了你的!”知秋仍道:“要是你和 别人好了呢?”闻夏道:“那我也不要你做情人的……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让 你做情人呢?又怎么舍得杀你呢?!要是那人真地对你比我好,说不定还要为你 高兴的吧……”两个人这么胡言乱语,说得痴痴狂狂,又约了明日何时写信何时 偷偷网上聊天,这才各自去睡了。   第二天中午,知秋给他写信,不免又说了些感慨。闻夏回道:也许我们现在 真是在这种有点茫然的爱情里恶意透支着彼此的感情,要是现在就立刻生活在一 起,可能都不会有现在这样对对方如此强烈的要求,不管是感情的还是性的。每 次想起你,总是伴有感情和性上的双重悸动,我自己都感觉好象有点不对劲的样 子……呵呵,这样的爱情会不会有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的味道啊?我觉得总是这 样搞得神经兮兮的,不会哪天真地突然有人会觉得累了吧?:)但既已如此,又 教我如何停止想你、停止爱你呢?……他新看了王家卫拍的《春光乍泄》,应知 秋之求,写起观后感:王家卫的电影本来就不以情节为重,就是营造出一种浓厚 沉重的情绪,让人甚至有点窒息的样子。我喜欢他的叙事方法和哲学思考,他电 影的镜头语言也很好。这个好象和摄影师杜可风有关,一个西方人竟然能在镜头 里那么敏锐地把握一些很东方的内涵和精神,色彩和构图都有点和顾长卫的东西 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容易……   正写着,李轲打了电话来,问他明天聚会吃饭的人喊得怎么样了。闻夏这几 天焦头烂额,差点忘了:李轲要去德国留学,这几天就走了,因此请同学吃饭, 说闻夏跟大家联系多,又是个会办事的,因此就托他呼朋引伴了。李轲又说一直 没还跟他借的一些书碟,马上过来还他,顺便聊聊天。闻夏笑道:“明天再聊不 行啊?”李轲就说明天吃饭定在哪里,可能不方便再过去什么的。闻夏也就算了, 等他过来的档子,给几个人打电话联系好了,又忙着给知秋写信通知了。   叶知秋本要晚上去闻夏处,却突然有变,也就罢了,只说第二天他们饭局散 了再去。闻夏他们几个人吃饭,先是等人等了许久,再去李轲找的酒家又费了点 工夫。几个同学许久未聚,以往又喜欢逗弄李轲的,这一回他又去国离乡,自然 又大灌了他一回,却到底过份,最后送医院去灌肠清酒。闻夏一路陪着,给知秋 打了两三回电话,也没人接,李轲这里又哼哼呀呀的,直送他回了他姐家才能脱 身,又交代了一番大家给李轲的礼品方回来,已是夜里三四点了。开门的老头报 怨了半日,却又咕哝道“你女朋友也在这蘑菇了半天才回去了”。闻夏精疲力竭, 无法思考,只倒头先睡了。   秦月也为郑海翔出国事忙得不亦乐乎,周日一早非拉了知秋去买衣服。叶知 秋闷了一肚子气,一早也没等着闻夏电话,也不想再找他,就跟秦月出门了。两 个人从东单到西单,跑遍了各大商场,卖内衣的却不多。碰到两三家,又来回着 比了比价格,才定了主意。秦月给小郑买了几乎一打的内衣内裤,叶知秋也心血 来潮,忍着脾气,给闻夏买了几件三枪豪门的内衣。两个人买完了,逛累了,就 去狗不理包子店大吃了一顿。再出门,已经是快九点多华灯初上时候了。   两人正要走到长安街去打的,知秋却远远看见一对男女走过,两人拉着手说 笑,另外一只手提着点东西,身形轻快满脸快乐的样子,知秋不禁停下多看了几 眼。秦月回头道:“你怎么了?看见帅哥走不动了?”知秋笑骂她,却到底道: “远远看见一个人,很象一个同学的样子。”秦月指着那对道:“是那对吗?男 的还是女的?”知秋道:“男的。”秦月道:“那还不赶快过去吼一嗓子认识认 识?”知秋苦笑一下,道:“走吧走吧,只是看着象罢了。”   知秋坐在车里,却心不在焉,秦月也累了,便也不语假寐。叶知秋听着外面 渐凉的风声,想自己真是好久没有仔细地想咏春了,却不料今天晚上远远看见一 个酷似他的影子,来回反复地设想了那人就是咏春、她也前去相认的情形,却无 论如何不能想象彼此的表情和心情。又想咏春和女朋友手拉手地逛街,自己生了 一日气也不见闻夏的踪影,又想平素体谅闻夏,竟然从来没有要他一起好好逛过 街,再想起那一回闻夏回贴里说什么“跟女朋友在商场闹得上下翻飞不欢而散” 的话,竟是悲从中来。      (廿四)   晚上秦月又问知秋租房的事情:林晓冬已经搬到海淀那边去了,郑海翔下下 个星期也就要走,他们的房子却还没退,因那房子比知秋她们的好,所以秦郑二 人的意思是她们退了这边的房,去续租那边的。知秋本有些犹豫,一是要搬过去 就要住林晓冬曾住的房间,心理上不知觉地有些障碍;二是闻夏他们下了岗也要 搬家,还闹着呢,知秋倒想两个是不是可以考虑同居的事情,却到底还是害怕, 更不晓得是和闻夏暗示呢还是明说,想想有些无趣。她只告秦月要和闻夏商量一 下,再缓两日罢了。   十点多的时候,闻夏打了电话来,说白天曾到她们住处来,不见人也就回去 了。知秋淡淡说了出去的事情,要问他房子之事,却只道:“你们说要搬家的, 什么时候搬啊?”闻夏听她问得没头没脑,只道:“领导们说的,哪里就肯搬了? 要搬去的那个地方就是上次去的小沈家住的宿舍区,一个象样的馆子都找不到, 整个就一农村……”知秋不好再说什么,也不问昨天与李轲等人吃饭的事情。沉 默了半天,闻夏忽然又道:“我们不如重新开始!”知秋吓了一跳,道:“你这 话是什么意思?”闻夏思前想后,不敢再说什么,只道:“没什么。只是想,如 果重新开始的话,彼此是不是都多一点准备……”叶知秋心中生恨,却只笑道: “跟十年前一比,这一次不已经是重新开始了吗!真不知道你还要怎么‘重新开 始’?!”闻夏叹口气,道:“你不要想到《春光乍泄》台词上去!我不是那个 意思!”知秋道:“我没看过《春光乍泄》,不知道!”闻夏也就泄气,就道: “我看你还在火头上,等你冷静了咱们再说吧!”叶知秋怒火猛窜,却强忍了脾 气,说了句“那好吧”就挂了电话。闻夏听那刺耳的挂电话声,不由心惊肉跳, 慢慢放了电话,想了一会儿,就去洗澡。却把自己反锁在浴室,出来时踢烂了人 家的门,又对前来洗澡报怨的人吼了一嗓子,倒唬得那人一愣一愣的。   叶知秋夜里难眠,想闻夏说“重新开始”是什么意思,又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好几次,过去了也就是一笑了之的事,却还是没有培养出任何抗 体来,老要自己难受、闻夏也难受地闹脾气耍性子……又忽然想起咏春,想他真 是一个模糊遥远的影子了,心中郁闷,就上网找了他们班的主页来看,却到底还 是模糊一片。   躺在床上,她想那时候自己对爱情怎么想的呢?定不是现在这样一个俗气不 拉的小怨妇的角色吧。自忖本不是一个俗气的人,要是俗气,大概就早和林晓冬 好而不至于要疯狂地爱闻夏了;在曾经设想的爱情里,笑话别的女子对男人束手 缚脚的,以为自己会独立、会给爱人自由、会自得其乐的,却不料说嘴打嘴地蜕 变成这样的一个小女人。   她一人胡思乱想,流了半日眼泪,半夜倒又蹑手蹑脚起来,开了电脑写东西, 划拉了三四百字,取名为《絮》:     曾经给他看你的照片,他说你不好看。也不去争辩什么,也许因为   我也从来没觉得你多么好看。     吵架的时候,难以入睡的时候,忽然想起你。你已经那么遥远了。   可是失眠的情形,让我想起那些夜晚:你在床头点了蜡烛,我的心就如   蜡焰一样跳跃着,闪烁着,最后慢慢地萎落去。     有人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在我身边,却不知道我爱你。可是   对我们来说呢,是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无法言说。     曾经跟他说,你们是我唯一爱过的两个人。现在我却想,其实我并   没有爱过你的。     爱,有太多的自私,嫉妒和贪婪。我情愿选择“喜欢”来形容过去。   我喜欢过你。我感谢我们都没有说“爱”那个字,没有做有关“爱”的   行为,没有亲吻,更没有做爱。似乎唯有如此,那一段日子和故事,才   能在想象和回忆里日趋完美。     爱,太沉重,我们负担不起;爱,太轻浮,我们媚俗不起;     爱,太具体,我们无法承受;爱,太缥缈,我们无法捉摸;     爱,太复杂,我们无力解析;爱,太简薄,我们无力丰润。     看到很多人的单人照片,你的室友,你的球友,你的同学。可是没   有你的。你隐隐的笑容隐没在人群里,隐没在那我们熟悉无比的建筑物   的表色里。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你,隔了这么些年,你已经只能是一个   虚幻的影子和印象,就象那一份喜欢的心情,也成了无法验证的美好情   怀。我甚至无法验证,你是不是也有着跟我绝对一样的情形。只能在蛛   丝马迹里一厢情愿地猜测、回味、想象并美化那样一段情感。     我想念你在夏日的楼下走过的身影,想念你白色的休闲衫在风里轻   轻飘扬,想念秋日里你穿着条纹的羊毛衫在草地上微笑着走过,想念你   在黑暗里轻轻压过我的肩膀,想念你不推不辞地在熬夜后接过我煮的方   便面,想念你在对面的窗口上对我怨怪地笑……     他说:我们不如重新开始。     我却只想说:我们永远是回不去的。     就象他曾经问我,如果再遇到你怎么办。我无法回答,但是我却知   道,我们都是回不去的,所以即使相遇,大约也只是点头微笑握手而别   吧……      第二天倒是极好的天气,叶知秋却郁郁不乐。中午时给闻夏写信,说“天气 这么好,自己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闻夏回信说“你要这时还能高兴,我看 我们就真要完蛋了”。知秋又道:你的朋友也实在是多!老裘老郭小沈等是同事, 李轲是同学,薛蒙是学生会的朋友,陈刚是公务员一起实习锻炼的朋友,王洋是 你弟弟的朋友,小许是同事,胡福长是小沈的老乡却成了你的朋友……简直是雨 后春笋层出不穷的,时不时就是一饭局……闻夏道:哪里就都是朋友了!那些饭 局谁又想吃呢?吃久了,人都是一身病。而且吃半天,都是胡吹,没几句真话, 我都厌烦死了!可是身不由己啊!最近也是邪乎,一事接一事的……因此两个人 重新对话,闻夏说了那天吃饭的经过,知秋说了自己的周六周日经历,心情渐渐 缓过来。   晚上打电话,知秋苦笑道:“我也知道应该是吃久了,同学闹晚了。可你想 想我跑到你们招待所去,站不是,坐不是,你一个信儿都不给……”闻夏就道: “我何尝不知道?以前我妈也常报怨我爸在外面打牌就不给家信的。可是有时实 在是想不到,想到了,又不一定方便……我只想,你应该了解这么回事情的,都 好几次了!”知秋道:“我只是想,这两个星期,都多少次了,这次你怎么也会 长个心眼啊……一没了你的消息,就很急躁,感觉很不安全很不踏实似的……” 闻夏也动情道:“我知道你的感受。昨儿找你不到,我还不是急得吃不好睡不好 的,还是安慰自己你跟秦月还是戴枚什么的出去了啊。也不至于象你那样,几小 时没消息,就以为我偷人去了呢!”知秋“噗嗤”一声笑起来,却道:“我们这 个样子,大概真是因为十年前那一场错过留下的后遗症吧!”闻夏也道:“是啊, 从来没有恋爱过的人,没有经验吧,遇到什么都一惊一乍的。也得慢慢适应吧, 大家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吧!”知秋想说他是有经验的,却到底忍了,道:“自己 大约也是因宠恃娇,老觉得那十年错过是生命里的大损失吧。再想那时你怎么花 心,所以我才错过了你,现在大约潜意识里还是害怕的,想抓住你,追回你,倒 有点变本加利的意思……”闻夏道:“我知道那时自己不够好,糊涂得很,你对 我一往情深,我却懵懵懂懂的;并不是花心!所以我总想起《大话西游》里的一 句话: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而我没有珍惜……现在上天给了我一 个再来一次的机会,让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份感情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 年!”叶知秋泫然欲泣,闻夏也低声柔语道:“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自己也要哭……昨天我一人在家重看了《大圣娶亲》和《月光宝盒》,看到紫霞 跑到孙悟空肚子里去,就真希望你也能到我的心里去看一看,你就会看到我的心 尖上是一颗好大的眼泪滚来滚去……”   知秋听他言语绵软,笑道:“你说话怎么这么温柔了呢,都不象平常了!” 闻夏道:“可不是!都被你影响的。前天吃饭,李轲还说我说话怎么跟娘们似的, 不时带出一两句撒娇的话了……”知秋笑笑道:“侬本温柔,又何必怨我?!” 闻夏道:“以前看小说电影里的爱情老觉得可笑的,现在却要相信了。还记得那 年实习,那个咸阳女孩追霍文龙追到学校的事情,又要跳楼又要割腕的,当时特 不理解爱情怎么会让人那个样,如今也算是明白了……”知秋听他曾说过这码子 事,道:“我们这样,在青春尾巴上的,更象老房子失火,一旦烧起来,救都救 不及的!”闻夏道:“这比喻好,妙!”叶知秋笑道:“得了得了,别这么奉承 我了!──想听你唱歌了!”闻夏就问她要听什么,知秋就说因他的话想起《一 面湖水》来。闻夏清了嗓子唱了一曲,知秋又要听别的,两人商来量去的,闻夏 又趁兴唱了一段京剧给她听,半日方歇了。   底下又讨论租房的事情。闻夏说他们一帮下岗的人都要跟局里斗争呢,准备 在招待所赖下去,又说明年要是上学,还不晓得怎么住呢,因此倒让知秋跟秦月 搬过去为好。正好秦月也是打算住一年,明年也就要出去的,知秋就应了。两人 跟那边房东说了,等郑海翔走了,她们也就搬过去。叶知秋秦月二人这几天下班 后就忙着收拾东西,一边聊些琐碎事情,知秋又问了一回秦月和小郑的计划。原 来他们到底觉得有些仓促,好多事情来不及办,因此打算寒假里小郑回来再结婚, 那以后再考虑秦月也出去的事情。知秋就笑道:“你也不怕小郑在那边被洋妞勾 搭上了?”秦月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要真那样,现在结了婚, 不更糟吗?”知秋点头笑道:“这话也有理。只是你们隔这么远,可怎么是好?” 秦月平日冷眼看她和闻夏吵吵闹闹的,因叹气笑道:“所以啊,我要学你呢,要 上网聊天啊!再说了,爱人不疑,疑人不爱!”知秋先是一愣,心想以后不能独 霸电话线了,却笑道:“网上聊天还是有许多不方便的──你怎么跟老妖精似的, 什么看得倍儿豁达倍儿清楚呀!”秦月也笑道:“不老,我还年轻,才五百岁!” 两人想起前几日看的《青蛇》,都笑。秦月又道:“他是风筝,线交给你也就罢 了,何必要抓在手里看?风筝飞上天才是美景!”叶知秋抬杠,道:“虽说他是 风筝,你握着线,可是不能跟他一起飞,到底还是不如意啊!”秦月道:“我就 是燕雀不知鸿鹕之志了,哪有你们女研究生的高尚理想啊!”知秋不由笑着啐了 她一口。   闻夏在家憋着熬文章,却进展甚慢。连日有雨,楼上电话线浸湿一回,他自 上去缠了胶布,才又能上网;计算机的键盘却又坏了,隔了两三天才去单位里又 换了一个新的。这两回事情,他幸好能用手机告诉知秋,知秋又忙什么项目,虽 也有报怨,却没什么大事,也只说“你这人事情就是多”罢了。闻夏又筹划报名 考研的事情,竟有些一筹莫展的。周四时,知秋给他一信,说家里计算机都卸了, 就等周六运过去了,又道:“跟你吵架时写的一篇东西,贴在那里了,你要看就 去看看吧。”闻夏就寻了去,找到了那篇叫《絮》的文字,不看则已,一看之下, 却忽然心灰意冷,闹了个彻夜未眠。       (廿五)   搬家那日,虽是请了搬家公司的人,秦月知秋还是想要男人做帮手的,知秋 自然依赖上了闻夏。前一日晚上,知秋打电话找闻夏就找不到,心里嘀嘀咕咕的, 也不愿自己失控,只忙着收拾东西。却不料在这地方住了一年,也存了不少玩意 儿了,更有半年来和闻夏相关的东西:或是一个礼品盒,或是两张公园门票还是 电影票的票根,或是闻夏在她那里写写画画的字纸,看看望望,竟也不舍得丢。 收拾得晚了,早上就起迟,她慌忙给闻夏打电话,却没人接,手机也是关着的。 她犹自不信,一边洗漱,一边又不停打电话过去,到底找不到闻夏,心间不觉又 苦又恨。秦月请了邓建国,幸好小邓又叫了龚策,这才算顺利搬完了。叶知秋临 走时,站在门口愣了半日,想当初跟闻夏两人如何在这里亲密,又想他今日不知 何处去,未免伤怀。晚上,又请小邓小龚吃了饭,才觉得还了一份人情,好歹轻 松些。   回家,两人坐在沙发上四下打量。秦月就道:“还是跟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 不一样了啊!”知秋就道:“他们多脏乱差啊!──不好意思,批评你那位了!” 秦月一笑,道:“还没说呢,你们家闻夏怎么回事呀,关键时刻就溜号了?!他 那一身肉,正该干干这体力活呢!”知秋掩饰道:“谁知道他呀,什么时候不生 病,偏偏这时候拉肚子,都不晓得真的假的!赶明儿见了他再算账!”两个又说 笑了一会儿,郑海翔打电话过来,也说在美国找房子的事情。叶知秋看他们说得 热乎,就悄悄出了门,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了闻夏的号码。闻夏接了,叶知秋 两三天未听到他的声音,又经这一天的疲累惶惑,一下子失控道:“你这一天死 到哪里去了?怎么打电话都找不到你!”   闻夏疑疑畏畏,说周五去看达利画展,后来跟人一起吃饭,就回迟了;周六 一早被薛蒙等硬拖着去打球了,打球时手机又不能带在身上,所以没接到电话, 又想她们是请了搬家公司的,大约没事儿……叶知秋自哭自笑,又跟他说起新家 的种种好处,又说把他买花送自己的包扎用的彩纸都没舍得扔,还有夏天吵架时 从他那里拿的一把伞路上就断了,秦月随手扔掉,自己却又捡了回来……闻夏自 是悲喜莫辨,却只是泛泛地安慰她。两人说了会话,闻夏就道:“都十点多了, 你赶快回去吧,晚上又冷,快下露了!”叶知秋也就挂了电话,一壁笑着,一壁 擦脸上已干的泪痕,想起早上怎么恶狠狠地发誓再不主动找他再不原谅他的情形, 不由笑自己的可笑。周日见了面,闻夏送她一件达利画展纪念T恤,上面不过印 着些扭曲的钟表之类,知秋先不大喜,看他也有一件,又说是情侣衫,倒也笑了。   闻夏这些日子给知秋写信却只淡淡的,尽量不着痕迹。叶知秋工作满一年, 正要忙着做一个报告,便顾不上许多,只报怨道:“平常写信,你是每信必缀 ‘爱你’两个字的,现在倒时缀时不缀的,让我有时一想就吓一跳呢……”闻夏 道:“那你一直时缀时不缀的,怎么解释呢?”知秋莞尔,道:“那是比较正常 的方式吧,缀的时候,表示那一刻特别想你,特别‘爱你’;不缀的时候,自也 是想你‘爱你’,可留在心里头了呀!”闻夏自笑话她的诡辩强解,却道:“我 爱你吗?我不爱你吗?这么深究下去,我自己都要糊涂了呢!”   他心里郁郁难解,反复看那一篇《絮》,觉得自己不懂女人,不敢相信在自 己几乎下了决心要和她共渡余生的时候,她却因为一次吵架那般想念以前的恋人 来,又将这一份爱情诠释解读到如此不堪。他却又说不出分手的话,听到知秋的 声音,就心软了;见了面,更加难舍,只控制着自己,不象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 做爱,却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叶知秋半信半疑的,却因他说了好几次“好 象我们两人见了面除了做爱就没事可干似的”,到底有点不好意思,也很少主动 提及了。   十一时,因闻夏要忙着复习考试,两人便也没出去玩。闻夏好歹赶出了公文 稿交了上去,看看考研的时间又觉得紧迫了,又想跟知秋的事情,竟然是一筹莫 展。处里要下乡去房山,他们拉他一起去,因为以往那边还是他联络得多些,又 想逃避这里,因此也就去了。电话里告诉知秋,只说在家呆了两个多月,实在是 闷了,要换换空气。知秋忙着说“好”,又说这几天赶着做报告,不然倒想跟他 一起去了。闻夏暗自心惊没想到这一层,却也嘴上遗憾了几句,又说周四就去周 日才回的话。到了山里,并没什么事情,从中午到晚上,不过是吃饭打牌。早上 他一人上山四处走走看看,满眼秋碧苍苍,却还是隐隐约约透出些凋零之意了。 知秋的音容笑貌却不时在脑海浮现,让闻夏想她说“不然跟你一起去”的话,心 痛隐隐,末了就对着青山长空胡吼了几嗓子,一转身,司机小郭却迎面而来,不 由开了几句玩笑。两人说着话,也就回去拿了鱼杆等去人家的鱼塘里钓鱼了。   周日晚上回到市里,闻夏忙着给知秋打了电话。知秋在那边报怨了两句,又 说报告的事情:“还挺成功的,老吴很高兴呢,还说让我写篇文章投到什么《计 算机应用》去呢!星期五好高兴啊,就想找你玩,可是你的手机都不在服务区了! 你又不给我打电话,我看你是越来越牛气了嘛!──对了,你那稿子交上去了? 我还想看看呢,明天寄一份给我看看吧,看看你写的公文!还有,昨天上街,看 了一本孟京辉的《先锋戏剧档案》,就想买下来送你的;刚要买,一想,你这个 戏剧发烧友,肯定早就私藏了吧?是不是呀?要是没有,我再回头买了送你讨好 你啊!……”闻夏这边听着,竟然不争气地要流泪,到底忍住了,却开玩笑道: “你还是没买,看来不诚心!即使重了,因为是你买的,我也会格外珍惜啊!” 知秋就笑话他没有经济头脑,又说初涉股市挣了几百块钱的事。   转眼秋浓,知秋的生日也到了,又逢周末,两个和秦月在外吃饭庆祝了一回。 回来吃蛋糕,秦月吃了一片就找了借口出门去了。知秋闻夏就又笑着重新插了蜡 烛,又吹了一回唱了一回。知秋满面含笑道:“都二十七岁了呢!好象还第一次 这么过生日呢!”闻夏道:“好象?你可跟我说从来没这么过过的,又骗我?” 知秋笑道:“是吧,我们家好象没这么讲究过,在学校里过生日也不大告诉人的, 不过是自己出去买盘CD之类的东西自娱自乐罢了!再喂我一口!”闻夏笑道: “自己吃!──你还挺会过日子的嘛,这么自娱自乐!”知秋笑,却道:“以前 萧悟云过生日,你送人家什么啊?”闻夏愣了一愣道:“花呗。还能送什么啊? 老问这些问题,你烦不烦啊?”知秋笑道:“不烦!你过生日,人家又送你什么 呢?”闻夏胡乱编排说是什么衣服罢了。知秋就笑道:“上回给你买的内衣可合 身呀?有没有一直穿?”闻夏苦笑道:“还说呢!尺寸都那么小,还什么比基尼 的三角裤,你要勒死它啊!只有一件四角裤头勉强能穿!显见心不诚,男朋友的 尺寸都不晓得!”两人便说笑半日,又进房亲热。闻夏在她身上乱摸,知秋就按 住他胳膊道:“游客止步!”闻夏扳下她的头,满脸亲了一回,笑道:“什么叫 ‘游客止步’?!惹恼了我,我可要给它刻上个‘闻夏大官人到此一游’的!” 知秋不禁红着脸笑骂道:“流氓!”   两人又并肩躺着说了一回话。知秋道:“今天生日,你该给我写封情书的!” 闻夏笑道:“情书?您别难为我了吧。”知秋道:“哼,你都好久没给我写点象 样的信了,老是三句两句的,就没什么深刻的话跟我说一说?”闻夏道:“深刻? 深刻是什么玩意儿?”叶知秋侧头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说话。闻夏又道:“还说 呢,你现在下班回家就很少上网跟我聊天给我写信了,搞得我睡觉前老想查查, 却老查不到,好失望的!”知秋笑道:“现在秦月时不时要上网聊天的,人家又 隔得那么远,我哪好意思跟人家抢?这样也好啊,你也安心看书,我也安心看书。 最近倒看了几本书,杨绛的什么《洗澡》、《杂写与杂忆》,她的小说真是差, 散文倒好些。阿城的两本小册子《威尼斯日记》和《闲话闲说》也有趣,读着轻 松……”闻夏就笑道:“得,千万别跟我谈文学,我最没文化了!”知秋就笑道: “你又骂我这理科生在你文科生面前卖弄了吧?”两人说笑了半日,闻夏也就回 去。知秋睡前查了一下信,倒有一封晓冬的,祝她生日快乐什么的,不由想起去 年一起吃饭的事情,不禁怅怅,就想给他回个电话,正要下网,却又转了念头, 只回了封短短的信也就算了。   星期一上班,知秋开了信箱看,倒看到闻夏写来一封有5K的长信,心头一 喜。闻夏信里说回到家想了半天,想应该写什么呢,于是想起前一阵子的心情, 就因此给她写了。叶知秋看他说那时故意在她们搬家的那天跟人去打球,国庆节 不愿出去玩,后来又抓了机会去下乡,原来都是在惦量和她分手的可能性,最后 觉得他实在是爱她、离不开她的,所以才又如初起来……叶知秋只看得心凉手冷, 越想越怕,越想越气,越想越寒心,竟不回信,只忙着处理手头工作了。闻夏到 中午不见她回信,也就疑惑,怕是那封改了又改、只为了向她坦诚的信到底闯了 祸。吃了午饭,到底小心翼翼地写信问她是不是生气了;晚上临去上课前,又问 她是不是真生气了;下课回来,也不见回信,心知不好,打电话又打不进去,想 是谁上网占线,只又写了一封长信解释看到她写的那篇文字是怎么绝望颓废又妒 火中烧的,又因她说自己少写“深刻“的长信、不够“坦诚”等等才决心交代的, 却没想到还是这样一种结果。第二日中午还不见回信,闻夏真是急了,就打电话 去她办公室。知秋接了,冷冷道:“我想好好想想。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吗? 我想好了,会打电话或者回信给你的。你也不要给我家里或是公司打电话了,我 又不想接,周围又有人,会很尴尬的。好吧,再见!”       (廿六)   闻夏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又不甘难服的,只还睡前查信,看不到,也回信, 认错、讨饶、解释,要她不要折磨他,也不要折磨她自己,要她想已经走过的这 些曲曲折折,要她相信自己是爱她的,因爱而妒、因爱而伤、因爱而昧的……旧 日的邻居葛军来北京玩,闻夏白日里便领着他看了看颐和园、圆明园、天坛之类 的,每到一处,自己却懒得动弹了,只让葛军去看,他却坐着吸烟,胡乱想点心 事。如此这般熬到周末,葛军到他伯伯那边住两宿,闻夏就又在网上查来查去的, 却还是没信,不觉心冷。却忽然想起知秋曾在21CN弄了一个信箱的,因为别 的信箱有时会出问题,因此要那个作备份,两个人都可以往那里写去那里读的。 于是登录进去,看到一封未读信件,还有几封都是这周里从知秋的信箱发过来的, 一时又喜又怕,不晓得该不该打开了看,却到底看了,看着看着就又流了泪。   原来叶知秋一直给他回信的,只又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因此就发到那个信 箱去,想他能看到的,却不料闻夏愚钝,她倒去看了好几回自己写的信。信里自 然又是责怪了一番,说“你什么时候说给我听不好,偏偏挑个星期一,一早来上 班就是一盆冷水兜下来”,“那篇文字我也是隔了一阵子才给你看的,当时也就 问你有什么感觉,你却又跟我撒谎,说没什么想法的。其实,到最后更多是为文 而文了,并不就是百分之百的自家感受啊”,“你倒好,每次吵架都有可去的地 方:跟李轲吃饭,跟领导下乡,跟司机钓鱼,跟薛蒙打球,跟葛军出去游玩…… 就我这种可怜的人,受了你的气,对枕头流泪,跟屏幕说话,和自己过不去,与 失眠交朋友”,“我如今是越来越软弱了,说是要考虑一个星期的,却一天也熬 不过来,真是太迷恋你而要失去自己了”,“有时想想害怕:我们的性格差异真 是蛮大的,生活方式也迥然不同,曾经同走过的路不过是三年的高中生活,还是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梦里思人的……你到底爱我什么呢?从这份感情里你又想得到 什么呢?”“我怕的倒不是你没有想法,而是你有想法却不愿意跟我说,不能跟 我分享;每每对你的信任感巩固了一点,你就又得寸进尺地反攻一把侵蚀一回, 存心要人不要彻底相信你似的……”“你自己想想,我是不是被你耍弄得太可笑 了,简直象是一个智商情商都出了问题的女人?在我们搬家的时候,你居然能去 打球,能听到我打电话而不接,能打完球去吃饭去玩;在我责问疑惑的时候,你 还若无其事地跟我解释,还能又下乡去想一想……我成什么了?真是人为刀俎我 为鱼肉了,还好,您心善,把我放了生,可我还有什么脸面呢,再去爱你,心无 挂碍地继续爱你?你知不知道,你每做这么一件事情,就把人的后路给堵了一点, 叫人进退维谷呢……”   闻夏心情复杂,却还是一腔激情地给她回信,承认写那些话的时机或许不对, 应该两人在一起高兴的时候慢慢地说,却又想两人的关系已经“坚强”到能够承 受这种坦白的。他自己回想,想起打球时,心不在焉地老去查手机,害得薛蒙等 人笑话他,说什么“闻夏还真走下神坛了,对女孩子这么专心起来了”,却似乎 也不能原谅自己到底跟他们打到最后又去吃饭什么的。他又写道:“我只是要爱 你,要你爱我,只爱我一个;我希望你伤心失望的时候,能够在我怀里哭,让我 安慰你,而不是到网上去看乱七八糟的人的相片,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写乱七 八糟的文字……那时你是鱼肉,我也是鱼肉……我知道有很多事情我无法跟你解 释清楚的,这也许会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和问题了……我也知道那时候你对我 的感情是多么珍贵难得,因此我就曾发誓以后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好好爱你, 偿还你,给你幸福……并不是不知道这么不诚实的害处,就象那个狼来了的故事 (我一直觉得这是个很残酷的童话故事,并不适合给儿童看的),但是我也实在 是怕了你的性格啊,好多事情本来自己觉得没什么的,可是到了你那里就是微言 大义,弄得人不胜惊恐起来,所以有时就觉得多一字不如少一字,不跟你说了, 却又总是弄拙更拙,自己心里也觉得瞒着你不好,到底又忍不住说了,期望能得 到个从宽处理的,到最后往往却罪加一等了……”   叶知秋看了信,也就心软了,也知道自己如今小性子让他厌怕,就回电问好, 不免哭了一回。哭完擦了泪,又问他葛军到底是什么个人,长得如何等等。闻夏 就告诉她说以往的邻居家儿子,他上大学时曾经信件来往过一阵子,跟人胡说文 学理想之类的,又问她打听人长相干什么……葛军又呆了两日,也就回部队去了。 闻夏又去了几次单位。一是为体检的事情,竟查出个转安酶、血脂什么偏高的结 果来,知秋未免也吓了一跳,只叮咛他吃医生开的药罢了;二是为单位要他们搬 家,几个人又跟领导闹了一回,后来老裘来找他谈话,闻夏也不好意思跟他过不 去,只提了点条件,也就算了。他的公文写完了,计算机也就该还回去,知秋也 说他又要忙着复习,她也想看看英语练练听力什么的,还就还了吧。两人从此也 就电话联系罢了。   不多日子,闻夏他们也就忙着搬家。闻夏收拾了两日东西,看到大学时的一 些信件,又看到大学时的一个日记本,上面题着什么“遗蜕集”,想着好笑,就 跟知秋说了一回。知秋让他念了安宁的信来听,不想有什么安宁模糊表白的话, 知秋不免冷笑一回,闻夏只说他那时并没看出来的;安宁又一封信里居然提到了 知秋,说了她的地址,闻夏就不好意思地笑,知秋也就叹道:“你那时正跟萧悟 云难分难解呢吧!”闻夏也就叹气道:“真没法跟你解释这个了!对了,过年回 去还要看你的日记啊!看你高中时到底爱没爱我,做烟酒生时又怎么想人家梅咏 春的!”知秋道:“算了吧,我还真得重新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看了呢!再说了, 大学研究生那八年生活,跟你相关的还是很少的吧!”闻夏就道:“你说过要给 我看的,现在赖账可不行!”知秋笑道:“再说吧……你呢,等你搬定了,让我 看看你的《遗蜕集》、《安宁来信选编》?”闻夏也笑,道:“好说好说,我整 理好了,再给你看吧!”   搬到新地方,不过是个两居室的地下室,四边很荒凉,却还有新的房子竖起 来。老裘许诺的家具等等全成泡影,闻夏就又和新室友谭超一起买了点书架、书 桌、床什么的基本家具,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当晚,知秋打了电话来,闻夏就 拿了手机跑到外面说话。知秋听他鼻音重起来,就问他外面有多冷,闻夏瑟瑟抖 抖地道:“可能就零度左右吧,结冰了呢!满天都是星呢,我现在靠着墙跟你说 话呢,这里背风啊!”知秋心疼,就问他家里电话什么时候装。闻夏说还要过一 阵吧,又说两个人怎么装、怎么算费用都是麻烦事,这里水电什么的又是自己负 责,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呢,洗澡也成问题了……两人说了会子话,知秋就催 他进去,说秦月大约也要上网了。闻夏就道:“唉,我们怎么这么多事情啊,先 是你搬家,现在又是我,网上相会不行了,现在电话也不照了……冷不丁一想, 感觉很不好呢!”知秋听他语气悲观,倒安慰他道:“一时半会儿的吧!就想着 等你蟾宫折桂了,咱们好日子才开头呢!”闻夏就笑道:“这是《红楼梦》里的 词吧!──你怎么又要练英语了,想到国外蟾宫折桂去?到时把我也带出去?” 知秋大笑,道:“你啊,几回帮你看看完形填空,就受不了我的英语比你好了, 还能甘心做陪读跟我出去?虚情假意吧?──人家秦月在学英语啊,又说要学计 算机、又要学驾驶的,都是郑海翔让她准备着适应美国呢!我想自己也是恋爱丧 志啊,所以也逼自己学学罢了。说不定明年动了心,去清华还是北大读个博士什 么的,跟你双宿双飞呢!”闻夏就跟她又玩笑了一回,半日才断了电话进屋去。   闻夏每日在家看书,却又时时分心去跟谭超说话、去看碟、去给知秋电话什 么的,自觉不好。正好霍文龙跟他老婆才同居,闻夏去学校时,就顺便把自己的 VCD播放机、一大堆碟片什么的借给他们看去了。知秋周末过来一看没了这东 西,就问了一回,闻夏也就说了。知秋冷笑道:“你倒大方!只怕这是好借不好 还呢!”闻夏笑道:“有什么不好还的?我要看,还不就去提回来了!”知秋只 道:“你记着我的话吧!──做什么事也不跟人商量一声!现在每天在家就听音 乐看书了?”闻夏道:“可不是!当然,还不停想你啦!”知秋四处巡看了一回, 看他床头放着的是《老学庵笔记》、《存在和虚无》之类的书,不由笑道:“这 也是考试用的?”闻夏强辩道:“不要那么目光短浅嘛!语文和哲学考试都可以 考到的啊!”知秋就道:“文学就算了,这哲学却是最没用的东西了,徒增烦恼 罢了!”闻夏冷笑道:“你们理科生啊,就是太实际、太目光短浅了。我倒觉得 哲学是最根本的东西,是科学的指南呢……”知秋也冷笑道:“你们文科生呢, 就是太浮躁、太好高骛远了!就从人类文明的发展来说吧,哪一样不是自然科学 发现发明的功劳嘛!”闻夏道:“可是人类更幸福了吗?我们如果还是男耕女织 的,就一定比现在不好吗?──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咱们不是一个层次的, 活浪费我时间!”知秋也笑起来,打他道:“你还得意起来了!”   知秋留下来过夜。临睡前,知秋去卫生间,出来时碰着谭超走过来,两人相 视之下,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回到房里,闻夏知秋小心翼翼地“幸福”过了,知 秋忽然问道:“萧悟云住在你宿舍的那个夏天,每次她要上厕所怎么办啊?”闻 夏想了想道:“我先去看看有没人呗,然后再在门口把着门啊!”知秋就笑道: “你够大胆!也不怕人告了、学校把你们都开除了!──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们对 面楼里也有一个男生跟女生一起的。一天早上,我们看到那个女生坐在那里梳头 呢,男的打了早饭进去……虽然嘴里说人家,其实还是有点羡慕和感动的……” 闻夏笑着捏她鼻子道:“你们女生真虚伪啊!”知秋回头咬他,又问道:“你跟 她第一次是什么时候?”闻夏道:“就是一起去康西草原玩的啊!大学里每次出 去玩回来,校园里不就又多了几对鸳鸯蝴蝶的!”知秋道:“难道你还准备了避 孕套吗?预谋好了?”闻夏搂住她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唉,都不知道怎 么跟你说……”知秋淡淡笑道:“不好说,是吧?唉,我也知道问你这些,你会 不高兴,可是管不住自己,想知道你跟她的每一个细节!其实知道了,自己有时 更难受呢!”闻夏搂紧她道:“如果,如果……”“如果什么?”“我说了,你 不准生气!”知秋想了想,笑道:“不行,你要说你已婚、还有私生子什么的, 我也不能生气吗?嗯,也许一下就气死了,倒也……”闻夏道:“你就别胡乱发 挥你的想象力了!你答应我不生气,我就告诉你真话,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知秋看他,闻夏只狡黠地笑,她也就笑,到底道:“好吧,我答应你不生气!你 要说什么?”闻夏迟疑半日,到底下了决心道:“其实,我跟什么三个女人上过 床的事情,都是假的,都是我胡编出来的,从来没有过的!”      (廿七)   黑暗里,叶知秋无法思想,一动不动,半日说了一句:“原来你还是个美国 丽人啊!”然后就叹了口气,不再开口。闻夏倒嘻笑着道:“说好的:不准生气 的!”叶知秋也就笑起来,道:“没有生气啊!”闻夏向她耳中呵气道:“就是 啊,你凭什么生气啊?!凭空得了个处男男朋友!”叶知秋又笑,却问道:“你 干嘛要撒这个弥天大谎呢?”闻夏道:“老有人问啊,问我谈没谈过女朋友的, 跟人家说没有,人家就不信,说我这一表人材的,在大学里不可能没谈过……就 你一开始,不还认定我谈了好几个了嘛!后来就干脆说有过了,再后来觉得这么 大人没谈过女朋友是挺不好意思的,因此就更觉得要编个谎话了。跟人扯谎扯惯 了,就顺口也跟你说了,没想到搞出那么大麻烦来:你又让我写信详细交代,又 不停追问种种细节,又说最讨厌别人骗你,我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法跟你说清这 件事情了……有几次你突然提到‘萧悟云’的名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几乎要 问你她是谁了……”   叶知秋又问了几句迷惑不解的地方,闻夏就解释说大学时是认识这么一个南 京的女生,同在合唱团唱歌,每回寒暑假回家也常一起坐车的,他心里对人家有 意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这么闷骚到大二暑假回家,一个男生送那女生到车站, 说什么要闻夏一路照应的话,忽然让他尴尬而失望,却也知道怪不得别人的。至 于巩雪,事情是有的,闻夏受勾引却不愿把处男身失在这个老手身上,因此还是 抵抗住了诱惑;另一个女生,不过是一起实习在外,差点成了好事而已……叶知 秋还要再问,却怕闻夏失了耐心,又听到隔壁谭超的咳嗽声,不晓得是醒着睡着, 因此也无心继续说笑,就道:“睡吧。隔墙还有耳呢!”闻夏道:“可不是,所 以我当时选了这个房间,这样床可以离谭超的远点,还可以用书架缓冲缓冲……” 叶知秋听不见他说什么,却又忽然想翻过身去,逼视着他的眼睛,想问他:“你 觉不觉得你这样骗人很变态啊?”却到底忍住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闻夏叶知秋拉了谭超一起去吃早点。直走了二十分钟的路, 闻夏才找到一家满意的店面。知秋一夜没睡好,胃口也差,强打精神和谭超说了 几句话。再回去,闻夏就看书,知秋却又上床躺了一会儿。她思来想去,难以理 解闻夏把她放到这么一个尴尬的骗局里,她甚至又疑惑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或许只是想从此堵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再问那些关于过去的无聊问题。若如此不 信任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她一时又想这份感情到底有没有继续和发展 的必要,却又知自己未必承受得了,对忙着考研的闻夏来说也太不人道……闻夏 看书累了,也上床来挤着,两人就闹了一阵子。知秋自拿了本《红楼梦》来看, 撵闻夏也去看书去。闻夏笑道:“你看什么《红楼梦》啊,这都是我以前的助性 读物呢!”知秋笑道:“你这没志气的!怎么不读什么《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金瓶梅》呢,倒糟蹋好书!”闻夏就道:“你好吓人嘛,什么淫书都看过似的! 来来来,哥哥给你读几篇《列女传》,也让你养养性,修修身!”知秋看他拿了 本《史记》出来,翻开来念经,就不由笑,骂道:“你活活要把我气死了呢!” 两人闹到一点多,又出去找饭吃了。下午日短,知秋呆了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闻夏考完试才上网看了一回,看到知秋给他写的四五封信,说什么“小宝贝, 你现在是不是正在考场上抓耳挠腮想问题呢,多可怜啊”等等,倒也发笑,就简 单回了她一封。晚上他和谭超两个到小沈那边洗澡吃饭,又说了阵小沈要搬到楼 上三居室去的事,就回来了。两个聊了会儿天,谭超说决定辞职不干,又说在局 里呆了这么久,倒迷上了闻夏处里的曲婷,叫闻夏帮他牵牵线。闻夏大笑,想起 前两天已到杂志社工作的曲婷还跟他约稿,也就应了。   周末时,知秋来过夜,因谭超已回家,两人不免恣意放纵了一回。闻夏就说 好多人说他白了很多,知秋仔细看了一回,笑道:“好象是呢!都谁说了啊?” 闻夏道:“曲婷就说了啊!──现在的女孩真够厉害的,我打电话问她对谭超的 印象,她倒直来直去的,让我不必费心。我说人家一片痴心暗恋你不容易啊,她 倒说‘我还曾一片痴心暗恋你呢!’厉害吧?”知秋就冷笑道:“我说呢,当初 生病了,人家来照顾你!哈,有心思的嘛!”闻夏忙说她胡扯,急忙拿商量回家 的事情来抵挡。知秋想飞到南京再回去,闻夏只笑说自己没钱,知秋就道:“你 出力我出钱吧,现在机票还不知道好不好买呢!”闻夏笑辩了两句,也就答应了。   农历二十七下午,两人到了江都车站,闻夏先送知秋回去。到了楼下,知秋 玩笑着问他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家人,闻夏笑道:“就这个狼狈样子?等两天,穿 得体面点,再来给咱爸咱妈拜年吧!”知秋笑着让他快进等着的出租车去,一边 上楼,一边回味他说“咱爸咱妈”,倒又笑了一回。   年初二晚上,闻夏踏雪而来。知秋一家几乎要严阵以待,倒亏闻夏开朗大方, 和知秋父兄又是足球又是国家大事地海谈,又把小叶子哄得直乐。知秋的母亲嫂 子在厨房忙碌着,也是满脸喜气洋洋。周阳笑道:“闻夏家乡话说得蛮好的嘛! 怎么春天时打电话找你,还说普通话呢,语气也不象今天说话这么爽朗!”知秋 一愣,想她混了闻夏晓冬,就笑道:“那时打电话的不是他啦!”周阳一脸惊愕, 知秋忙道:“得得,别人家给你宝贝女儿两百块压岁钱,你就尽说好话了!老实 跟你说,这钱我过两天还要还给他妹妹闻樱的孩子的,你趁早儿给我吧!”周阳 笑向婆婆道:“妈,你听听知秋怎么说的,工资比我们四个人加起来的的还高, 还这么小气!”知秋母亲却笑道:“两百块是多了点,又是第一次来。闻夏每个 月挣多少钱啊?”知秋道:“他啊,算是下岗的呢,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周阳 就做鬼脸,知秋母亲道:“那还没你挣得多啊!”知秋笑道:“我这是长线投资 啊,人家读了法律学硕士出来,薪水才高呢!”一家人说说笑笑吃了饭,知秋就 送闻夏下楼。两人几天没见,自是难耐,却只在外面吻了一回,也就散了。   知秋临回北京前去了一趟闻夏家,一家人伙着打牌。闻夏忙饭,就让知秋和 他父兄妹婿一起打牌。知秋推辞不及,也就和闻夏父亲做对家打了一回,运气好, 倒打得闻风张德军两个灰头土脸的。闻夏母亲在厨房问了儿子一通话,听说知秋 挣的多,又听说她不会做家务,不免担心,出来收拾桌子,就跟知秋道:“我们 家闻夏做大哥做惯了,脾气可能不大好啊,你要多担待些啊!”知秋倒不知道怎 么答,只笑了一回,还是和闻夏父亲说了一回话;又和闻樱一起哄孩子玩,自又 要说前年夏天见面的话,都感叹了一番。   知秋急着回北京上班,闻夏却没什么事,又说外公身体不好,因此要在家逗 留几日,知秋就先坐车到南京再飞北京了。闻夏一早来送她去车站,又把她的十 几本日记带回去看。余下几日,他又去见了老同学肖奇等人,往年多在一起玩的, 今年却没怎么聚了。肖奇等自是兴奋,也不上班,陪他吃饭打牌,熬到天亮,胡 乱睡了会儿,快中午时,又去澡堂里洗澡,叫了小姐来按摩,出来又吃饭,直到 晚上才散了。回到家,他母亲就说知秋打过电话来,又说她倒跟知秋聊了会儿什 么的,闻夏倒有点担心,却也没说什么。   过了两日,他外公病情稳定,春运高峰也过了,闻夏也就回京。在火车上才 得了空子看知秋日记。看她高二的一本,居然在日记里编小说,讲她怎么被闻夏 伤了心,忽然看到长相酷似兄长的闻风,就怎么跟闻风谈起了恋爱,把闻夏气个 半死云云,看得闻夏哭笑不得。又翻她大学时期的,却很多跟宿舍女生面和心不 和的话,倒是很小气的一个女生了……到了北京,就给知秋打了个电话,家里却 没人接。闻夏又去小沈家混饭洗澡,他去年因为考研很少打牌,这下子获得解放, 大家自然拖着他打,直到半夜四点多才回去。回家一看手机上来电显示有若干条 是叶知秋打来的,情知不好,却还是倒下睡了。   叶知秋跟同事去延庆的冰雪节玩,当晚方归,回来就忙着打闻夏手机,却不 料一直打到凌晨三点还是没人接,她便又胡思乱想起来。睡到早上,被闻夏的电 话吵醒,没好气道:“昨天晚上你死到哪里去了?”闻夏道:“没死到哪里去啊!” 叶知秋道:“没出去?怎么半夜四点打你的手机都没人接?”闻夏嗫嗫嚅嚅说打 牌了。知秋忽然就哭道:“打牌你就不能把手机带着吗?这都十来天了,打你家 里找不到人,还要应付你妈的盘问;到了北京,你也玩起失踪游戏,你到底想干 什么啊,你?”闻夏听得心烦,道:“我不想干什么啊。到人家洗澡吃饭,干嘛 要带手机啊?又那么沉那么笨的旧手机!你心情不好,我们回头再说吧。昨天跟 小沈他们说好了一起去医院看老郭夫人呢!”叶知秋本以为他会来己处,或者至 少在家等她过去,不想他另有安排,顿时大怒,骂道:“去吧去吧!我心情不好, 就不应该找你不应该打扰你,是吧?!”话没说完,就“啪”地挂了电话。       (廿八)   秦月白日出去,叶知秋一人在家,不想让闻夏打进电话来,就或是上网,或 是把电话线都拔了坐着看书。这么熬到晚上,秦月也回来了,她又忙着插上电话 线,试了一下闻夏的手机,居然还是关机状态,不由一阵冷笑。秦月倒诧异她一 人在家,知秋就笑说闻夏去看同事生病的夫人了。秦月最近的心情也是落落寡欢, 因郑海翔本说寒假回来,却又说寒假时间太短,又要准备资格考试什么的,不如 暑假再回来结婚什么的了。秦月自愿信他,却又不免胡思乱想。知秋也知道这事 情,就安慰她几句,说什么闻夏还在北京呢,还不总是计划不如变化的。到了周 日晚上,叶知秋既没接到闻夏电话,打他手机也还是关机信号,不由又慌又急, 又气又恨,上了网也不见片言只语,就恨恨写信道:闻夏,你若星期二之前不回 电话,也不回这封信,我就当你是跟我分手了……到了第二天晚上,闻夏打了电 话来,叶知秋笑道:“你可够狠的,手机关了这么三天,跟你那些朋友都怎么联 系的?”闻夏也笑道:“我狠?你才狠呢,那种狠心话都说得出来!幸亏今天去 单位看到信,不然你岂不就已经休了我了?!”两人又说了说老郭夫人的病,说 了情人节又到怎么见面的事,也就挂了。   情人节晚上,闻夏到知秋公司外面来接知秋。知秋和秦月笑着别了,抢过闻 夏手里的花道:“哪里买的这蓝色妖姬?花了多少钱?这两天都飙到快一百块一 枝呢!”闻夏笑,道:“路上看到的,听你说起,就把皮夹里几张票子都送给人 家了!”知秋就笑骂他道:“傻吧,过了今天就不值钱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吧!”   两个吃了饭,自然就着急,知秋不想回家去,闻夏处又太远,只吵着要去开 旅馆什么的,惹得闻夏发笑。劝了半日,知秋还是跟他回去,只说明天要早起打 的去上班了。两人小别胜新识,倒是甜美异常。知秋蜷在闻夏怀里,向他耳中道: “还恨我说狠话吗?”闻夏笑道:“可恨之人必有可爱之处,可爱之人也难免有 可恨之处。你那点臭脾气小性子我还不早就习惯了!”知秋也就讪笑了一回。   周末她再到闻夏处,倒见他睡到谭超的房间里去了,忙着问缘由。闻夏就说 谭超已经正式辞职搬走了,他住的房间大些,又带一个小储藏室可以放简易衣架 什么的,这几天他闲着没事就自己搬过去了,省得日后再分了人来麻烦。知秋也 就无话可说。两人日间无所事事,外面又冷,便看书睡觉罢了。知秋躺在床上, 问闻夏读了日记后的感受。闻夏就支吾了一回,逃不过,就说她小气之类。知秋 也还尽量笑着,不说怨话,半日却道:“你当时说要给我看安宁写给你的信的, 还有你的日记‘遗蜕集’的,快找给我看吧!”闻夏笑道:“我前天搬到这边来, 还想着呢,可怎么都找不着了,不晓得塞哪里去了!”叶知秋自然不信,只冷笑, 道:“我的日记本呢?我看自己的吧!”闻夏就取了袋子来,拿出一本道:“还 不如我念给你听吧!”就念她大学时的日记,无非是某某躲着大家去上自习了、 某某从男生那儿套到考试信息、某某跟哪个男生拍拖了之类。知秋笑道:“你这 人最坏,尽找这些来念,诋毁我形象!我记得日记里还是有很多不错的读后感、 观后感之类的……”闻夏笑,又拿了一本,道:“研究生时候的。满本都是对人 梅咏春的单相思……”知秋骂道:“胡说!我那时早就含蓄得很了……没写什么 出格的话吧?”闻夏瞄她一眼,深沉念道:“‘对了,今天收了梅咏春的回信, 不过是网上和泥巴里的一些事情,无它。’短短数语,却表达了出一种又深刻、 又无奈、又美好、又惆怅的感情来……”知秋也就叹了口气,笑道:“你就别跟 我文字狱了!就不想想高中日记里写你的话了!”说毕翻身起来,找出高中的本 子,翻开来看。她高中日记里三天两头地提到闻夏,又不时缠夹着安宁等等,一 边看十几年前的文字,一边看闻夏坐在身边看她的日记,不免百感交集,又叹又 笑的。闻夏就笑她:“也好意思,看自己日记看成这样!”知秋擦泪笑道:“还 不都是给你害的,那么小就是一个害人精,勾引良家少女!看看这一个星期的日 记:今天和WX居然聊了几句,真是很激动呢,他好象还是很看重我的吧……我 想你,你知道吗?……我是爱你的吧。……你是不是也一样呢?是不是你对每个 女生都这样?……在教室里自习,听到楼下的歌声,就知道是他唱的;站起来看 了看,他和汪洋混在一起呢,笑着闹着唱着,又早早回去了……又是星期六了, 还下雨,这一周每天都见着了。明天就是星期天了,见不着了……下午还是去学 校自习了,居然看到了他,骑车飞快地离去,不晓得到学校干什么的。还是狡黠 地笑,先想装作没看见,却还是忍不住,跟他笑了。WX,WX,为什么要遇到 你?……”   叶知秋自我感动了一回,又忍不住问道:“你看到这些,就没被感动?”闻 夏看她一眼,道:“有点吧。”知秋道:“才有点?──哼,你是不是想:不怕 被贼偷,就怕被贼惦记着?”闻夏就笑道:“你那时不还对你们班主任有好感吗? 还有那个谁,马宏涛,老考第二的,好象也很暧昧嘛!”知秋又气又笑道:“你 这没良心的!不跟你说了!”闻夏道:“还编故事,要骗闻风上手来伤害我…… 这都哪里跟哪里啊,琼瑶小说读多了中毒了吧?不可思议!”知秋也就笑起来, 不免翻了那几段来看。   两人正百无聊赖的,小沈却打了电话来,要闻夏过去吃晚饭。闻夏就带了知 秋同去,到他们家,才见那两口子把菜什么的洗好了,等闻夏去炒呢。闻夏也就 去厨房忙着了,知秋就和陈茵看电视说话。正要吃饭,财会处的小张过来,闻夏 节后回来第一次见他,就笑问什么“咱爸咱妈还好吧?”小张应了,就坐下来一 同吃饭,看完了《笑傲江湖》,一伙人笑笑骂骂地又要打牌。陈茵怂恿知秋打, 知秋却很不愿意,推辞了半日,跟闻夏要了钥匙先回了。她本想留着门,却又有 点害怕,因此到底半夜起来给闻夏开门。她迷迷糊糊缠着闻夏要亲热,闻夏歪歪 倒倒要睡觉,不免又闹了一会儿,闻夏只许她明早上罢了。一早醒了,叶知秋就 往闻夏的被中钻,闻夏咕哝着不让她进去。知秋就骑在他身上,隔着被子跟他闹 将起来。闻夏到底不能再睡,睁了眼睛,似笑非笑道:“有你这样的女朋友嘛! 都要逼良为娼了!”叶知秋笑道:“我还奇怪呢,有你这样做男朋友的嘛,都要 让人守活寡了!”闻夏又叹又笑,闭了下眼睛道:“快下来,我去厕所一趟!” 知秋就侧身躺下,看他穿着短裤背心往洗手间去了,才又闭了眼睛等他回来。   闻夏回到床上,却又躺着不动。叶知秋等得不耐烦,睁了眼睛道:“你怎么 了?没性趣了?”闻夏笑道:“干嘛?非要我先动手,你就不能主动点来挑逗挑 逗、勾引勾引我?”叶知秋不由“噗嗤”一笑,红了红脸,到底钻到他被中去, 不免曲意逢迎了一回。完了事,两人说点闲话。知秋就问他是不是跟朋友之间称 对方父母都是“咱爸咱妈”的,闻夏道“是啊,这又怎么了?”知秋就说“没什 么”,却到底叹气道:“想当初还感动了一把,真是自作了。”闻夏莫名其妙, 知秋又问他和陈茵怎么那么熟悉的样子。闻夏就说以前住在招待所时,若是小沈 出差,他和陈茵常常一起做饭的,被单位里人笑了很多次,说闻夏要给小沈戴绿 帽子呢。叶知秋看他说得得意非凡,自不好受,却只忍着,笑道:“你跟小沈比, 是强些……有没有呢?”闻夏瞄她一眼,意犹未尽道:“我觉得自己好象对已婚 妇女最有杀伤力了,我们的副处长、还有好几位夫人对我都特别好。那一回跟小 许吃饭,就有中年妇女回头看我,小许还笑我什么师奶杀手呢!”   叶知秋听他说得越发离谱,闷了会儿,忽然道:“你跟我第一次并不是处男 吧?”闻夏满脸狐疑地看她。知秋道:“我记得你第一次就晓得捏住套子的小气 囊排气的。网上人说,知道这么做的,肯定不是处男了!”闻夏不禁狂笑,道: “你真要把我笑死!在网上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来生活中应用。我为什么就不 能看过那话,为什么身为处男就不能知道怎么正确、安全地使用避孕套啊?真是 笑话。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男的又不好验身!”叶知秋也就哭笑不得,怏怏 道:“你是好,一句话就想推翻你对我编了大半年的老情人旧情史,我还真怀疑 你是想一劳永逸,又编了一个更大的谎言来堵我的嘴呢!”闻夏就气咻咻地看着 她,喘了半日气,穿衣起床,道:“快起来吃饭吧。都快一点了,吃完了,你也 要赶回去了。周末衣服都没洗呢吧?”叶知秋知他说的实情,却很不情愿,磨蹭 了半天才起来。   闻夏如今闲着没事,不免三天两头跑到单位去玩,周末又常常到小沈等家里 打牌到深夜才归。叶知秋打电话找他,就时常找不着,或是手机关了,或是不在 服务区,或是响半天却没人答理。叶知秋就疑神疑鬼地起来,不时追问他干什么 去了;闻夏起初还能应付她,有时就编点鬼话,后来就懒得应付了,于是随口说 点“没干什么啊”“手机没带身上啊”“手机没电了啊”之类的话。叶知秋疑惑 日重,却又不敢过份追问,深怕惹恼了闻夏,更要不愉快。   转眼又是三月,叶知秋想着两人相识一周年,该是好好纪念一下的,又怕闻 夏忘了,敲了几回边鼓。真到了日子,却也没什么新鲜主意,不过一起吃了顿饭 而已。后来到知秋处,两人百无聊赖地看碟,闻夏就挑了《活着》来看。知秋道: “早看了这片子,前两天却才在网上把小说看完了。”闻夏笑道:“我也是前天 晚上跟你打了电话后又看了小说的,看到最后都要哭了,那老头说的多伤心啊!” 叶知秋却忽然不悦,道:“今天那饭吃得够闷,拼命逗你说话,你就是不说── 现在你跟我在一起是越来越没话说了。还追着问你最近看了什么书听了什么好音 乐呢,你一直说没有。看书看哭了,也不跟我说;而且我们是同一时间看完的, 却……真是心无灵犀啊!”闻夏就盯着电视不说话。叶知秋自叹了口气,拿刀子 来削苹果。   闻夏临去时,上了一下网。知秋就道:“正在写一篇文章呢,叫《一年》, 开了头,却写不下去了……”闻夏瞄了两眼,道:“赶快写吧,别过了这两天, 就没那个兴致了!”说着话,就急着回去。叶知秋看他这样漠不关心,原本因为 两人不如以往亲热而觉行文难继的,不由更觉无趣无聊,一时道:“你到底怎么 回事啊?现在跟我在一起好象无话可说似的,吃饭默不着声,看了影碟问你啥感 想,你也无话可说……”闻夏不耐烦道:“你又来了!我早说了,相处这么久了, 怎么还能象当初那样的有激情呢?而且,有些事情我就是记不得嘛!有时候我搜 肠刮肚绞尽脑汁想点事情来跟你说,可就是想不出来啊。我的记忆力又没你那么 好!我现在每天给你汇报中饭吃啥了晚饭吃啥了,你就不烦?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嘛!”叶知秋顿然不语,看他穿了外套出门,说了声“路上小心!”却似被关门 声掩住了,喉咙里一阵发堵,眼泪就扑簌扑簌地流下来。   闻夏的考研成绩也下来了,英语还是有点不理想,但还不至于构成障碍;他 又更加无聊些,老裘让他帮忙写个关于行政工作汇报的电视剧脚本,说写得好, 可以给他两万块的酬劳。闻夏早就囊中羞涩,如今跟知秋联系都是手机,买书买 碟的又从来随心顺意,家里又置办些基本的餐具还要自交电费水费等等,上个月 就险些交不了话费。也跟知秋说过,知秋笑说要借他钱,他并不愿意,只笑笑罢 了。如今就每天跑到单位去混着,却多是看报打牌上网罢了,倒也不时有饭局, 可省了饭钱。四月份,中美飞机南海相撞,网上自然吵得沸沸扬扬的。闻夏跟叶 知秋观点不同,自然也争执了一回。叶知秋直道:“我倒不如参军去,发展我们 国家的现代化武器装置,叫他们还来欺侮我们!”闻夏自笑她一番,又预料到处 理结果必会怎样,知秋只不愿信他,骂他不爱国什么的,闻夏就笑道:“就你那 狭隘的民族主义也敢号称爱国?得了得了,咱们不谈国事!”叶知秋也就笑,又 说了说秦月为郑海翔在美国而担心的事。   知秋因听闻夏说他也在七十年代BBS注册了名字的话,就到那里每个版去 搜索他的帖子,却不料在“情爱幽幽”里搜索到几则,说什么“以前是一个人孤 独无聊地活着,现在是两个人琐碎纠缠地活着”,“记得这么一句话:缘分往往 既是陷入情网的理由,也是一份感情无以为继的借口”,不过是回人家的帖子的。 她看了,自然不高兴,却又忍不住告诉闻夏,又道:“被我这么跟踪着,是不是 后悔告诉我你的注册名字了?要换个名字再发言了?”闻夏笑道:“那倒不必。 我很少‘发炎’的,再注册一个,还不得告诉你嘛!”知秋也就笑笑,道:“我 最近也很有灵感呢,想出了不少爱情格言,要不要听听?听了,也不准生气── 假定你还会生气的话,以我小女子之心度你大男子之腹?”闻夏笑道:“姑妄言 之,姑妄听之。”   知秋就给他念了几句自己诌的所谓有关“爱情”的诗歌: 爱情如此奢侈 不若放在橱窗中美丽 图 穷 就是匕首现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 在华丽的谎言和诺言尽兴铺展后 就是一场猝不及防的谋杀 或许我便是那 刻舟求剑的傻子 妄图在最初的感动处 找回爱情 我们等了又等的心啊 最后沦落在爱的橱窗里 减价促销 也许 恋爱是一种病 温柔更是一场暴力 爱是有生命的 所以爱是要死的 且让我们穿着这皇帝的新衣 把这一场浩荡的爱情游行 进行到底 …… 闻夏听了,先是默然不语。知秋自己差点哭出来,却还是笑问道:“怎么样?我 还是有点才华的吧!”闻夏就笑道:“何止一点啊!简直要横溢了!”知秋又勉 强道:“别胡思乱想啊,并不只是说我们的!”闻夏微微冷笑,想说“你就别此 地无银三百两了”,却到底道:“我才没你那么小气呢!您是文学创作呢!”叶 知秋心痛难禁,只盼他生气发火骂她怨她,却不期他这样平静,也就叹气笑道: “本来想五一跟你一起出去到哪里玩玩的,这下不行了。昨天戴枚来看我,说她 跟王旗两个五一节结婚,要我做伴娘呢!”闻夏笑道:“伴郎呢?”知秋就道: “听说是王旗的一个同学还是同事。戴枚说他们两个都谈了快十年了,已经快没 感觉了,说再不结婚就只能分手了……这逻辑好玩吧?”闻夏也就鼻孔里出气笑 了笑。               (廿九)   知秋又报怨闻夏久不曾给她写信,说她前些日子只每天看机器上存下来的旧 信,数了数,已经九百多封,说什么怎么也该凑上一千封的笑话。闻夏烦躁不堪, 不免逞一时痛快,笑道:“你每次电话、写信,就问我干什么了,去哪里了,好 象我欠了你八百吊似的。时间长了,谁能受得了?”叶知秋一时沉默,半日缓缓 道:“我的口气让你感觉你欠我了?”闻夏恨声道:“就说上回吧,本来正兴致 勃勃地准备去你那儿,给你个惊喜;半路你打电话来,我还高兴呢,你问我‘在 哪里?干嘛了?’我就故意笑,不告你。你立马就沉不住气了,跟我旧账新账一 起算起来……算得我满肚子来火,到了下站,下车回头了……”叶知秋愣了半日, 只道:“你总是这么开玩笑,我是以前被你骗多了,所以……”她话刚出口,知 道说得不好,忙停了,转而笑道:“算了,这么累死了。五一安排出日子参加人 婚礼就是了,戴枚也算你的校友呢!”闻夏就笑道:“我同事结婚你就不去,你 朋友结婚就要我去,这好吗?我又没钱凑份子!”知秋又给他逗笑,又拌了几句 嘴,也就收拾了回来。   闻夏本是喜热闹、也讨人喜的人,在戴枚婚礼上,又让新郎王旗抱着新娘给 他点烟什么的,倒闹出个小小的高潮。叶知秋冷眼看他在人面前如何潇洒活跃, 到两人世界里却沉默寡言郁郁难欢,自是难受。忙完了两三天,戴王夫妇出去度 蜜月了,知秋就想旧梦重温如去年般跟闻夏过几天好日子,就回家取衣服要去闻 夏处。闻夏不太乐意,只说住处吃的、用的、娱乐的都不齐全。知秋就笑他当初 把VCD机之类送给霍文龙,现在自己难受了,却又说不怕,只收拾去了。   到了闻夏处,知秋找他的CD来听,一眼看到好几十张新的古典音乐CD, 惊讶地问他什么时候买的。闻夏不经意道:“就是前阵子在街上逛着买的。忽然 看到的,又便宜,质量又好,买了六七十张,花了七百多块钱呢!”叶知秋就道: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嘛!”闻夏也不好意思道:“没想起来跟你说一声。”知秋 又道:“你不都有这些曲目了吗?”闻夏笑她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不同 的公司出品、不同的乐团演奏、不同的指挥家指挥的……收藏嘛,就是这样了!” 叶知秋词穷,却道:“你老说没钱在家装电话,却有钱买这个!”闻夏道:“电 话初装费我才跟人借钱交了的!别又赖我噢!人家不来装,我有什么办法?今天 还听说北京要取消初装费了,我那钱还不晓得退不退得回来,都是你催的!”知 秋道:“什么我催的!你不是嫌手机贵吗?老关着,才说两句就提醒我没事不要 多说了……怎么又成了我的过错了!”闻夏见她又要生气发火,就不再跟上,只 道:“算了……我叫你不来,你非要来。小沈他们正要搬到楼上去呢,这两天肯 定要去帮忙,没空陪你了!”叶知秋只说不出话,就要戴了耳机听音乐,一边继 续看王尔德的《格雷画像》。闻夏摘掉她耳机道:“别这么自私嘛!我洗衣服, 也要听音乐呢!”叶知秋也就算了,只笑道:“还说我自私。我看你才自私呢, 一天到晚大放什么德彪西、亨德尔,象我这样害怕被人骂作‘俗人’的只好难受 也当享受,你前前后后的室友们怎么忍受的!──面试到底怎么回事?巴巴给我 说了一句‘感觉很不好,不说了’,你就没有下文了,害我担心了几天。这又忙 戴枚的事,也没细问你!”闻夏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过一点准备都没有, 那些人忽然问我一些刑法民法的细节,我哪里记得!好象大家感觉都很糟糕,也 就没什么了!”知秋也道:“研究生的复试面试不过是走过场罢了!你就等通知 书吧!”   第二日闻夏去小沈家帮忙,知秋不愿跟去,在家却没吃没喝难站难坐的,熬 了半天,想了半天,到底卷了东西打了的士回家了。晚上闻夏忙着打电话来,问 她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叶知秋就哭起来。闻夏道:“你能不能不哭?我 最受不了女人哭了!”叶知秋就不敢再哭,想说他以前跟着自己哭的事情,却也 不敢说,只抽噎不语。闻夏也沉默了半日,道:“那你就在家歇歇吧。小沈家还 要搬一天才能完事呢!”说毕,挂了电话。   隔了一天,叶知秋又打电话去,闻夏却在去石家庄的路上了,说去看望那里 军训一年时结识的几个朋友,以往每年都去一次的,要她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叶知秋只觉得天塌地陷的,却无从躲避无处可逃,只抱着《格雷画像》看,王尔 德关于男女关系的又机智又辛辣又诙谐又隽永的话,更让她感身伤怀,只恨真理 们太过残酷。   隔了一个星期,闻夏打电话来,问她怎么样,因她一周都不写信不打电话过 去的。叶知秋忍泪不哭,只道“心情不好”。闻夏也自愧疚,只道:“我们怎么 这样了?你为什么非要自己难为自己呢?”知秋道:“我怎么难为自己了?我只 是一条鱼罢了,而你是网。你在水里时,我进了网,碰碰撞撞的,只觉得有趣, 现在你要离水了,我却不能离水的,只好挣扎着,等着去死……”闻夏叹气道: “你说什么呀?你说你上次为什么CD的事还有电话的事跟我闹,到底是谁不好? 人家搬家我能不去吗?他们又拉我去看军训的指导员,能不去吗?我只想你能慢 慢理解和接受我的生活方式……”叶知秋想想也是,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件一件的小事情就这么积累成了一种情绪,有时就想,真是所谓‘宝钗无日不 生尘’啊!又想,我们这一场恋爱,也许真的象老房子失火──蓬蓬勃勃地烧完 了,就什么都没了……”闻夏便不悦,勉强又说了几句电视剧脚本的写作也要黄 的事,便也挂了。   两个闹来闹去的,不觉又是半月未见面。郑海翔五月底风尘仆仆地回来,跟 秦月知秋两个大谈了半天海外见闻,说话时不时夹句英语,惹得知秋直笑,问他 “MALL”是什么玩意儿。十一点多,叶知秋就进房回避了。她如今患得患失, 又闹起了失眠的毛病,睡着了也是很浅,常是半夜醒了就难入睡,到了早上反而 又犯困。这一夜,又是半夜警醒,看闹钟还是夜里两点多些,揉眼想才做的梦, 忽觉恐怖:在梦里,也不知哪来的熊熊烈火,她却披头散发,一边把一只一只的 金表往火里投去,一边哭喊着:“如果是真金,就不怕火炼!”她又警觉地看钟, 才发现闹钟半夜停了。蹑足起来,走到窗前看表,已是四点多了。外面月色隐约, 五月芬芳清凉的气息越窗而入,让她再无睡意。她只觉无比孤独,就轻轻开了灯, 拨打闻夏的电话,想他多是关机的,却不料他没有,想挂却又不忍,响了半天, 忽听闻夏睡梦模糊地骂了一句“Shit!”,然后就是断线之音。叶知秋呆坐 在床沿,听电话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怔怔了半日。   她周末去闻夏处,就说了这梦,又说另一个儿时常做、现今好久未做的梦: 她和问秋在河边玩,却见满水游蛇直往岸上来,问秋就背了她沿岸狂奔……闻夏 不禁笑,道:“佛洛依德说这蛇跟性是相关的,说明你是‘木目心、田力、人’ 了!”知秋红了红脸,笑道:“我还能想谁?也就想你这个大男人呗!都快一个 月没做过爱了!”闻夏听她又羞又嗔的,也笑,就搂了她亲热。一时事毕,两人 一身汗水,闻夏就道:“一直要买热水器呢,等下个月工资吧,大夏天天天要洗 澡,也不好意思去小沈家了!”知秋道:“我又忘了,下次给你带点钱吧,你跟 别人借,也是个借!”闻夏笑道:“多没意思,才做过爱,就说钱不钱的!”知 秋也笑了一回。两人用冷水洗擦了,就又回床说点局来要分一个司机来和闻夏同 住的事。扯七扯八的,闻夏忽然问她:“你对一夜情怎么看?”叶知秋心头一惊, 还是忍不住冷笑道:“怎么忽然问这问题?”闻夏笑道:“想知道呗。你会怎么 样?”知秋道:“我想那就只有分手了吧……”闻夏道:“这么狠心?一次就分 手?”知秋叹气道:“如果我们两地分居,象人家秦月郑海翔那样,或许还情有 可原。同在北京,却发生这种事情,就说明这份爱情不值得继续了呗……”闻夏 还逗她道:“跟我分手了,你就不伤心?你怎么办?”知秋笑道:“能怎么样? 总不至于也要死要活地让你又看笑话又厌烦吧?分手了,过个三两个月还不也就 忘了?这年头,爱一个人都不能天长地久,还指望恨个海枯石烂嘛……”闻夏也 就叹气道:“也就三两个月啊……”知秋道:“象我中学时,那么迷恋你,可是 上了两年大学,还不也就渐渐淡忘了。有时想,自己的承受力真是很强呢──” 她忽然道:“啊,我明白了,你为什么……”闻夏道:“你明白什么了?你是不 是以为这一个月我没跟你做爱就是因为发生一夜情了?”知秋半真半假地笑道: “是不是啊?”闻夏先还否认,后来就笑道:“是啊,机会多的是啊,寒假在家 跟肖奇他们洗澡还喊小姐服务了呢……某晚在一线天跳舞啦,人家就贴上来了, 男人的意志力都很弱的啦,后来就……”知秋只当他玩笑,道:“哪个晚上?” 闻夏笑道:“那重要吗?反正我现在不上班,哪个晚上都有时间!”两人又笑争 了半日,才转了话题。叶知秋却又多了块心病,只不好追问下去,倒又怕他说自 己把玩笑当了真。   秦月郑海翔飞快办了结婚手续,当晚叫了几个旧日朋友吃饭,算是婚宴。小 郑和闻夏不熟悉,因此也就没特别请他,又很仓促,知秋又想闻夏不一定喜欢来, 又想林晓冬会来,也就算了。她和林晓冬久未联系,一桌坐了,说了些别来无恙 的话。晓冬问些公司的人事,知秋一一答了,又道:“看你倒是一副志得意满心 宽体胖的样子啊!”晓冬就笑道:“到了这边,是又胖了些,夏天更显,自己都 觉得有点变形了。”知秋就安慰道:“哪有那么夸张!”晓冬道:“闻夏呢?” 知秋就道:“他倒是瘦了点,可能考研累的吧,现在吃得也不正常,不象以前在 单位里鱼肉惯了,都吃出毛病了,现在转安酶什么的才正常了。”晓冬道:“那 倒是好事。他考研结果如何?”知秋道:“复试过了,等通知呢!”晓冬就说一 定没有问题的话,又说闻夏他们这样的考试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怎么着都是有 学上的。知秋听了未免不悦,沉默了一会儿,忽问他知道不知道一个叫“一线天” 的酒吧。晓冬神秘一笑道:“知道啊,据说那里挺乱的。”叶知秋心中惶惑,却 还笑着,道:“你现在怎么样?”晓冬笑道:“还是老样子呗,没出息了。”知 秋到底笑问道:“那个顾小姐呢?还有来往吗?”晓冬看她一眼,道:“人家早 嫁人出国了……”两个就也感叹秦月郑海翔的事情,林晓冬想世间人事无常,未 免心生感慨。   散席时,晓冬忽然道:“以后多联系。这样不也挺好的嘛,想想当初也真是, 非要……”知秋一笑,道:“大家都忙罢了……等到九月,闻夏去上学,我也想 到海淀去找个事呢。隔这么远,实在是累人呢。”晓冬道:“那好啊,靠得近, 还可以一起去吃午饭!”知秋不觉想起那些一起吃午饭的时光,如今良伴不在, 倒常常买个盒饭回公司吃了。她又叹气道:“等秦月再走了,真没人了呢!”晓 冬道:“我听说龚策对你很有意思呢!”知秋看龚策走在前头大声喧哗着什么, 笑道:“你怎么这个也知道!他,一股孩子气!”晓冬道:“你不就喜欢嫩的嘛!” 知秋一时要正色说什么,又不知要说什么,只道:“你胡说什么呀!”晓冬也觉 造次,就沉默下来。一行人回去,又在知秋她们房里闹起来。晓冬太累,在牌桌 上直打瞌睡,小郑却不放他走,大家又不让他睡新人床,知秋也就只好让他睡自 己床了,还笑道:“还是他自己房间呢!”安顿下来,她也就跟大家继续打牌。 林晓冬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又被吵醒来,听外面声浪阵阵,倒又没了睡意,借着 客厅的灯光,打量房间,看知秋在墙上挂了些画框,电脑桌上似放着闻夏和她的 合影,回头看见两个枕头并放着,倒又怔怔了一回。   叶知秋回头又旁敲侧击地问起闻夏“一线天”的事情,又加上闻夏不时失踪, 两人就又吵了一顿,知秋只坚称闻夏对她的爱已经慢慢消失了。闻夏被逼得没法, 坦诚道:我现在几乎已经不知道怎样才算爱了。除了那种炽热的感情,还能有别 一种的感觉可以叫做爱的吗?激烈的东西总是难以为继的吧,可能还是平淡一些 的来得更长久一些。如果这样也算爱的话,那我觉得自己还是在爱你的……叶知 秋回道:我明知你对我的感情是越来越淡,所谓“情到浓处情转薄”,却总是不 愿面对;也想自己能够“情到深处无怨尤”,只手中握线任你飞翔去,可还是觉 得很委屈了,还是忍不住要跟你吵跟你闹的,越垂死,越挣扎,越挣扎,就死得 越快吧……也许先前是拔苗助长了,后来又忽略了营造一个让爱健康成长的环境, 终于到了这么一个青黄不接的地步……闻夏早厌了她一套一套的比喻和说教,硬 着头皮道:怎样去维护一段感情,不是我现在所清楚的。也许将来我会知道自己 当初是多么愚蠢地让一段美好的感情变化了,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和 维护,但现在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才能使双方都满意……叶知秋就说什么 是否自己该控制点,一周只打一次电话之类的,不一定每周见面做爱什么的,又 自己感叹“这还是恋爱中人吗?”闻夏道:我说过,这是一个矛盾的事情。没有 你的问讯,我会觉得很失落,有你的关心,我有时候又觉得很累甚至有点烦。我 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要你怎样,这些东西昨天其实都说了的,今天再来说,我觉 得自己都很无耻的样子,自私的简直难以忍受……   话说至此,叶知秋竟然无法再回。两人冷战了一个星期,叶知秋忍不住,写 了字过去问他“天这么热,热水器买了没有?”闻夏答非所问道:     几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有,都在憋着,也许都在猜想对方的心思吧,   又不敢妄下结论。     ……     和你也是越来越麻烦不断,越来越没有信心和希望,好象我们的距离   不但没有因为时间而缩短,反而逐渐拉远了。你不能接受我不能原谅我,   我也越来越感觉到日复一日的解释道歉的无聊,那么战战兢兢地通电话,   小心翼翼地遮蔽和掩藏我自己难以避免而你却很难接受的生活琐事。我不   想太多改变我自己的生活,而现在看来你确实很难接受我的这种生活方式,   那怎么办呢。爱情原来可以是这么累的,我从来没想到过,不然也许我会   更慎重地开始我们的这场感情。你说过我很自私,很不负责任,也许你是   对的吧,我不喜欢有羁绊,不喜欢受管束,是因为本来性格就如此还是因   为这么一个人了无牵挂地生活已经习惯了,我也不知道。也许我真的只适   合一个人单独活着,身边只有我愿意见的时候一起坐坐,不愿意见的时候   就分手再见的朋友,而不是需要时时面对的家人或爱人。     本来以为我们住得隔着点距离,是我这样的人可以依赖的一种东西,   它使我避免了在你面前时时暴露自己的可恶性格,避免了当我需要时时刻   刻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容易产生的厌倦和痛苦。但现在看来这也难以避免最   后的这种结局,不管你我愿意不愿意。我的错误是不该不知深浅地踏入这   条路,混不管将来会有的各种自己难以承担的负累;你的错误在于你不该   对我这样的人期待那么多,因为我确实觉得自己难以达到你的要求。也许   我们真的是很难寻找到性格和生活方式上的共同点的。我本来可以一直退   让一直让自己努力改变自己适应你的要求的,但我潜意识里却告诉我这样   是很难的,对你对我都很难。也许你也是在一直隐忍退让,努力包容我的   各种毛病,但我看出你也累得很。     就这样吧,结论由你做。 叶知秋看了信,万念俱灰,却又不甘不平,满脸是泪地给他回信,一时平日很少 说的恶词毒语都敲了出来。               (三十)   叶知秋只觉千条万款隐忍许久的情绪此时喷薄而出,闻夏的每个词她能写上 几句话来理论,闻夏的每一句她都可以写三四段来讨缴,闻夏的每一段话她则可 以回上一封一两千字的信……她写着写着,也不哭了,气愤处只打出什么“你他 妈的以为你是谁”,耐心处就剪贴了闻夏旧日说过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来对照求 证,伤心处只停下来对着屏幕发呆。这么写了一个多小时,回头一看,才回到闻 夏的一半不到,她却已经累得不行了。她匆匆瞄了几眼写出的话,倒也觉得过瘾, 心道先给他发这些过去再说吧,还不晓得他什么时候能看呢。左手一动,却突然 关闭了整个窗口,一时就愣住了,脑袋飞转也想不出什么补救之法;却忽然又想, 是不是命该如此,倒又笑起来,就起身去卫生间洗脸,看自己满面泪痕狼狈不堪, 倒自笑自叹了一气。她只觉忽然想通了般,回房脱了衣服来洗澡,洗过了上床看 了会书,也就关灯睡觉。   到了周末,她打电话过去,只平静笑道:“秦月和郑海翔回家探亲去了,你 是不是过来一趟?不能总是我往你那儿跑吧?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开了,好嘛?” 闻夏先自忐忑,只道:“你来了也不方便,局里分了个司机过来住了。”待闻夏 到了,知秋从冰箱拿了西瓜来,一眼看他剪短的头发,笑道:“怎么剪头了?” 闻夏道:“天这么热,就剪了呗!”知秋在他身边坐下,看见他颈后整齐的发线, 一时就要哭,却笑道:“你剪这么个头,倒酷酷的样子!”说着,就不由伸指沿 他的颈后发线一路画过去。闻夏手里拿着西瓜,只扭头示抗意,又道:“等以后 上了学,说不定也要试试剃光头、留长发的滋味呢!”知秋放了他的后颈,叹气 笑道:“我们只有分手这条路了吗?”闻夏手里拿着啃剩的西瓜皮,一时无话, 转了头来看知秋,吃完了嘴里的瓜肉,道:“你知道:我一听你说话,听你笑, 听你叹气,就没有勇气……”叶知秋又捏住他的后颈,笑道:“又要光头,又要 长发的,是要去勾引学校里小女生嘛?──看你后脑勺上这发根线整整齐齐的, 好性感呢……”   两个人就又小心翼翼地好了。隔了一阵子,叶知秋未免拿闻夏信里的话来说, 什么“日日面对的厌倦和痛苦”让她怎么伤心,什么“性格不同的人不应该在一 起生活”让她想起当初他说什么“性格不同才好互补”的话,什么“你的错误在 于”“我的错误在于”叫她绝望透顶,又喋喋讲她回信怎么气急败坏到要骂他的…… 闻夏也就笑道:“你还跟我计较这个?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善言辞的,脾气一急, 不就容易用词不当了?再说了,泥人还有土性呢,我就是被你胡搅得不行,也才 跟你蛮缠了嘛!”叶知秋就道:“你这些话就省点吧。我是规规矩矩做你女朋友 的,到头来还被你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要象别的女的,一点把柄抓在你手里, 还不早就被你休了呢!”闻夏就道:“你这话倒象话里有话似的。有什么‘把柄’ 还对我藏着呢?”知秋想了想,就笑道:“一直没跟你说过:公司里有个小孩好 象对我很有意思似的。我自己只觉得好玩……”闻夏就追问她怎么回事。知秋就 说去年搬家时龚策怎么帮忙,春节后她先回来也是跟龚策他们去延庆那边滑雪的。 她先前也没介意,只现在听同事都说瞎话了,才有意无意地避着点龚策;又说她 不当这是一回事,也怕他不高兴,所以一直都没跟他说。闻夏就道:“你不要跟 人家若即若离的噢,你最喜欢这么招引别人了……”知秋就道:“哈,那我该怎 么办?人家又没表示什么,总不至于就跟人说:‘不要对姐姐我想入非非了’, 还是说‘做姐姐的小情人吧’……”闻夏也笑,道:“其实这种事模糊处理最好 了。大学里对付那些个喜欢我而我不喜欢的女生,我就用这法子!看谁拖得过谁!” 知秋一愣,只忙着把那胡思乱想打回去,努力笑道:“得了吧。你往公司那边多 跑几趟,多请我吃几顿饭、看几场电影什么的,就什么混话谣言都不会有了吧!” 闻夏拉长了腔调,不置可否。知秋又要他唱歌给她听,闻夏就不愿,便也罢了。   转眼间,郑海翔已回国月余,秦月的第一次签证被拒,小郑就先回美去了。 知秋周末去闻夏那里,送他五千块钱。闻夏就笑道:“还真把钱给我花啊?我真 要成吃软饭的了!上次交的电话初装费退回来了,说以后不要了,所以还有点钱 呢。”知秋道:“就算我借你的吧,你每到月底总是缺钱用的。”她忽又想及租 房的事情,问闻夏有什么打算。闻夏只推说课程什么的还没定下来,他也不知要 不要住到学校边上去呢。知秋就道:“你回学校读书,我也想到中关村那边找个 事儿,离你近一点,我是怕了这么点距离了。就象戴枚说的,再这么下去,真不 知道怎么办了。”闻夏就有些不愿意,只道:“你工作好好的,干嘛要跳槽呢? 再说秦月又哪里说走就走了,等等再说吧。”知秋虽不高兴,却也不好说什么了。   闻夏的新室友晚上未归,知秋也就在闻夏处过夜。两人许久不做爱,这一次 不免有点忘我,没准备什么安全措施也不管不顾了。事毕,知秋的唇指犹在闻夏 身上四处游弋,一厢道:“宝贝,你好棒!我爱死你了!”闻夏道:“老叫你换 换姿势,不肯……今天尝到甜头了吧!”知秋脸一红,却道:“那我让你叫我 ‘小姐姐’,你怎么老不叫?”闻夏一时咳嗽,笑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你要 乱伦啊,你!──我今天才发现你的手长得真好看呢,象人说的‘手若柔荑’呢, ‘但爱其手,但爱其手’啊!”知秋就抽回自己的手道:“别吓唬我,一口给我 咬掉了!”却去亲他满脸,喃喃道:“我怎么就这么爱你呢?你到底有什么好呢?” 闻夏闭了眼睛道:“是啊,我也奇怪呢,说不定哪天你就恍然大悟——原来我真 的不是值得你那么投入感情的一个人的……”知秋就道:“爱你什么呢?爱你长 得漂亮,爱你会唱歌,爱你喜欢听音乐,爱你喜欢看书,爱你为人潇洒风流,爱 你……爱你姓闻名夏!”闻夏起来上厕所,笑道:“瞧我成什么了?整个一高级 鸭子了!”知秋一时笑翻,指他背影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闻夏为着学费之类的事情又常跑到单位去,也偶尔蹭别人的机器上网看看新 闻什么的。知秋还给他写信,却见他即使能上网也不回信,就又难受。打电话找 他,还是如旧:有时三两天找不到人,太晚了他说要睡觉,太早了他还有事办, 没事时他又无话可说,嫌知秋盘根问底的,时时气她个倒仰。知秋春天里重记日 记,却多是“早上打他电话,不在服务区;下午写了信,没回;晚上打电话,说 是有饭局;刚才打电话,占线”之类的流水账。有一日,她念给闻夏听,闻夏就 道:“你无聊不无聊啊,整天写这些!”知秋默然不语。公司里又有活动,知秋 跟龚策等出去玩了一晚上,又唱歌又跳舞的,回头来讲给闻夏听,闻夏只是哼哼 呀呀。知秋着急道:“你就不怕我跟别人跑掉啊?”闻夏短促地笑了一声。知秋 道:“你还笑!”闻夏就不耐烦道:“挂了吧,别浪费电话钱了。我洗澡去了!”   闻夏生日适逢周一,知秋就想着他周日能有空,早早定了蛋糕,准备给他庆 祝一下。周五晚上打电话给他没人接,周六白天是关机,知秋晚上取了蛋糕回家, 到睡觉前才联系上他。知秋只问他明天有什么事情,闻夏道:“说好了,去学校 找小丁办点事情啊!”知秋不悦,却问他:“我写给你的信看了吗?”闻夏道: “什么信?没有吧,最近忙,没怎么上网,上网也就看看新闻罢了!”知秋到底 不愿告诉他选了什么电子贺卡又用什么画面什么音乐的事,只道:“那你明天晚 上到我这里来吧!”闻夏含糊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他办完事,就回去,倒到小沈家吃饭看球。陈茵第二天要上医 院开鼻窦炎,要闻夏陪着去,又开玩笑让他买榴莲慰劳她。等他回家,看放在家 里的手机上有许多次来电提示,想知秋大约睡了,也就关机睡觉。周一傍晚,他 给知秋打电话,问有什么事情。知秋笑道:“生日快乐啊!”闻夏忙道:“我都 忘了呢!”知秋道:“我给你寄了电子贺卡,你还没看到呢吧?”闻夏匆匆道: “还没有,多谢你想着啊!我自己都忘了,唉,二十八岁又有什么好庆祝的呢! 不跟你聊了,陈茵开刀呢,我给她买了这个榴莲要送到医院去,回头再说吧!” 说毕,也就挂了。叶知秋握着话筒发愣,心想自己倒不如陈茵呢,还是他生日呢。 周二一天,闻夏又是杳无消息,知秋也懒得找他了。晚上回家,秦月就说冰箱里 的蛋糕已经坏了。叶知秋气急败坏,取了出来,扔进垃圾桶,却站在那里掉眼泪。 秦月心知不好,忙问道:“又闹矛盾了?”知秋哭道:“没有什么矛盾,不过是 他不爱我了罢了!”秦月也不知如何劝她,又为她自己辞职签证等等忙得焦头烂 额,哪里顾得了许多。叶知秋晚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就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早 上醒迟,起来一看秦月已经出门去了,她忙着冲凉,却一阵阵恶心难受,就又回 床躺着,准备打电话请病假。   叶知秋拿起电话,却毫无意识地就拨了闻夏的手机。闻夏也已起来,问她怎 么一早打电话,说他受小沈之托,还要去医院看看陈茵呢。叶知秋一声不响听他 说话,闻夏就停下道:“你怎么还不上班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也要出门 了!”叶知秋到底开口道:“闻夏,我们散伙吧!”闻夏愣住不语,叶知秋就道: “过两天,我就去你那里把我的日记本拿回来。你写给我的信,你若是要,我也 给你送回去;我的信,你也还给我吧……”闻夏瓮声道:“好说好说。我赶车去 了,再说吧!”叶知秋又觉恶心,去卫生间吐了一阵,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 满眼泪水。她回到房里,又觉舒服点,就穿戴整齐了上班去。   到了周末,知秋就跟闻夏约好了,到他那里取了东西,也把闻夏的相片和信 还了他。闻夏又把一个信封给她,道:“你的五千块钱。”知秋接了,努力着笑 道:“你要缺钱用,就先留着……”闻夏道:“不用。还有,家里电话装好了, 以后联系可以打家里电话了……”叶知秋心想“怎么这时候又装好了”,却到底 什么也没说,就背着自己的东西失魂落魄地回家来。七月流火的日子,她却只觉 得手凉足冷的,又回想两人居然这般无话可说地分手,此刻却也是欲哭无泪,只 一颗心麻木而酸痛,却又不象自己的了。               (三一)   叶知秋回到家,又痴心妄想了几次,想闻夏会不会跟着自己过来的,会不会 打门要见她,会不会告诉她心里难受,要和她和好等等,却不料过了两天也无动 静,就又自嘲了一回。她平静下来想,又有点淡然的喜悦,仿佛重新找到了自己: 生活大可不必只和闻夏携手到老、委屈到老,似乎她也真可以重新选择重新来过, 努力工作还是考托考博还是接受龚策,都可以打开另一扇门。这么想着,倒有些 施施然的,不禁又要骂自己没心没肺的了。   她春节回来就排队报了八月份的托福的,散散地准备了大半年,如今不免化 悲痛为力量地突击了几天,又去考了一次。考完试那天,独自出了人大,倒不知 往哪里去。想起戴枚来,就找公用电话,一边又恨自己不愿买手机的惰性了。戴 枚一人在家,就应她之约跑出来,陪她吃饭去。两个不免别来话长,戴枚说了王 旗婚后的种种恶习,又劝她趁着时候还是跟闻夏多恋爱会子吧,结了婚的男人全 无趣味的。叶知秋这些日子不大想闻夏,也不曾写信打电话去问,如今被戴枚这 么提起,倒忽然无限感伤,想他这么久居然无声无信,又不象自己忙着考试。她 却又不知如何跟戴枚说起,只淡淡笑说了几句她还没跟闻夏结婚,就已经觉出种 种不好来了。   两个人坐下点菜吃饭,却不料那小姐一口乡音,就攀谈了几句,果然是三泰 一带的。余兴未平,却又见林晓冬和一个女子在餐厅另一头用餐,就招手微笑。 吃完饭,四个人正式介绍了见面。原来女子是晓冬的女朋友,也是同事,更是四 川的老乡。大家便笑说今天到处都是老乡碰老乡呢。林晓冬和袁诚本没有认定恋 爱关系,如今几次三番地被熟人假定,倒也就认真起来了。叶知秋本不想多说, 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道:“上次小郑请吃饭,林晓冬还对我们守口如瓶,说待 字闺中呢,原来早就金屋藏娇了!”晓冬也就笑道:“哈,那时候人家还没答应 我嘛!”袁诚只淡淡含笑,又和知秋戴枚说了一阵子新款的裙子凉鞋之类,也就 分头散了。知秋在路上就感慨道:“怎么大家谈来谈去的,对象不是同事就是老 乡,要么就是同学!”戴枚笑道:“你还要怎么样?找婚姻介绍所?还是天上掉 下个宝哥哥?”知秋也就笑,道:“是啊,又还能怎样呢!”在戴枚家里歇了会 子,两人说了点读博、机考GRE、戴枚的讲师职称之类的话题。待太阳狠劲儿 过去了,知秋也就打车去地铁站,再乘了地铁回家来。   回到家,到底忍不住给闻夏打电话,想好了只说还有几张CD忘记还他了。 却不料闻夏的手机是关掉的;又打他家里的电话,他的室友接了,说闻夏已经出 门有一个星期了,好象去旅游了什么的。叶知秋挂了电话,失魂落魄,想自己是 不是一傻再傻一错再错,到底把他赶出了自己的生活,又想他是不是早就等待着 自己提出分手的话来,如今终于一人风流快活去了。洗了澡,她随便找一件T恤 套在外面,却不料是去年闻夏看达利画展后买的情侣T恤,上面印着些扭曲的钟 表。她不禁坐下来想了一阵子,感叹时光之残忍残酷。又上网给闻夏写信,说什 么什么东西上次忘了还他,是不是再约了时间送过去,或他来取;又言不由衷地 道:或许这分手竟是对的决定吧,有时我都感觉不到期望着的剧烈的撕痛之感…… 前两日看到一句歌词说“Love is a river,drowning those tender reeds,”想着倒是有些道理在里头,或许你 便是一棵坚强的芦苇?……   闻夏自她去后,上学的事情也就尘埃落定,只等着开学报到,忽然也没心思 去单位了,在家更是无聊难受。他本跟人联系了,打算下乡进山去静一阵子,如 今不算单位的人了,诸多不便,因此不能成行。在家熬了两天,到底跟小沈借了 点钱,去上海找闻风玩了几天,又匆匆回家看了一回,也等不及他母亲手里织的 毛衣,又忙忙地赶回北京了。看到知秋的信,他不由冷笑了一回,也就回信说了 自己去上海的事,那些CD书籍之类的东西随她处理罢了,现在天热,也没时间 精力去管。叶知秋这些日子没了考托福来分散心思,如今又见他回信似乎暗示他 是心痛才出门去的,就更难受,不禁写了信去问他什么一夜情的事情到底是真是 假,每一次打他手机找人不着到底是不是他故意推诿,跟萧悟云的故事又到底有 几分真几分假等等。闻夏不想她还纠缠这些,只道:“我知道你从来没相信过我, 从来没有,即便在我最坦诚的时候……”叶知秋就又有点高兴,却又不知道再怎 么跟他说话。   八月底,秦月拿了F2签证,匆匆忙忙买了机票,打理了一应事务,也就要 飞过去了。知秋又特地跑到女子百货去寻了一件景泰蓝的瓷器送她,秦月也把早 时编织的、知秋曾说喜欢的帽子送她。临行前夜,因秦月父母也过来,知秋秦月 就一张床睡了,不免又有许多话来说,竟是女儿情长,要哭要笑的,到三四点才 迷糊了一会儿。六点多秦月父母便起来了,适逢周末,知秋就要跟着她父母去送, 却连日没睡好,在车上感觉就不好,又象晕车似的,只暗骂自己狼狈。   上高速前有些不顺畅,到了机场就有些迟了。秦月忙着办手续,知秋却忙着 找卫生间去干呕了一回。再回来,秦月已要进去,知秋又给他们一家三口照了几 张相,她又和秦月合影了一次,又抱成一团流泪。良久,秦月忽然想起,小声问 道:“知秋,你不是怀孕了吧?”叶知秋吓了一跳,红了脸道:“你……”秦月 叹气道:“我看你这样子有几回了,替你担心!赶快去检查一下吧!”叶知秋又 惊又惧,又想秦月旧日的别种好处,不禁又流泪。秦月也哭起来,两人又拥抱, 只到秦月父亲前来道:“小月啊,快进去吧!”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收泪。知秋 泪眼模糊之际,眼角看一个高高的男子领着一对年老的夫妇往外面候车处去,忽 然觉得有些象咏春的影子。隔了这么久,咏春这个概念忽然冒到眼里脑中来,让 她难以思议。待她回过神来,转了头去寻那人,已经不见了,也就暗自纳闷了一 会儿。   秦月进去安检,怯生生的,看到前面一个女生刚才也在门口和男朋友还是丈 夫的一群人作别,就笑着打了招呼。不想那女生也是科大毕业的,就又觉亲近, 顺着就多说了几句。女生说她叫方谦,在北京工作了两年如今才出去,秦月就笑 着自己是陪读出去的。方谦笑道:“我男朋友还不愿意陪读呢!只好我先出去再 说了!”两人又同去美东的纽约州,更觉亲热,倒庆幸一路有了良伴。   叶知秋心事重重,送走了秦月父母,就想去找戴枚帮忙检查是否怀孕,却又 畏畏缩缩的,好象最近又没什么感觉了,只怕是一场虚惊。想及闻夏,她又忍不 住就打了电话过去,闻夏才开始选课,淡淡说了几句,就沉默着。知秋鼓足勇气 道:“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闻夏吓了一跳,半日道:“你检查了吗?── 呵呵,当然这决定权也在你,你如果要孩子要结婚,我自然也不会逃避。可是我 的状况,我们的状况,你也知道……”知秋听他说的又吞吐又油滑,又一副深深 不信的样子,心想早料到会如此:即便怀孕是真,他也同意结婚,还不是强乐也 无味,又有什么意思呢?过了两日,她便写信告知闻夏是自己信口胡说,又道: 到底是要哭着要你爱我,还是笑着看你离开?你又究竟是怎么想?若还是象从前, 我们又怎么能够重新开始?闻夏忙着上课找房子,心事更淡,只道:现在还说什 么爱情呢?我早就说过,分手这样的事情不能总提,说多了很伤人感情的……叶 知秋又愤愤然,想说“怎么你能说什么‘结论由你来做’之类的混账话,我说一 次‘散伙’就罪不可赎了?”又想以前自己似乎也曾说过的,到底忍了,没有回 驳他。   叶知秋正忙着换租房子之类的事情,却忽然接到父母电话,说他们想十一前 后来北京玩玩。以往知秋曾请他们几次的,现今反忘了,这么一说,就干脆等一 阵子再找房了。她父母又说闻夏家让他们带一件毛衣过来,闻夏也接到家里电话 说这事。知秋的地方离车站近,他问知秋要不要他一起去接站,知秋应了,他头 天晚上便过来了。               (三二)   闻夏这一月上学东奔西跑的,又黑瘦了些,知秋看着,只觉更心疼喜欢,却 又觉得他的陌生和疏离。两人就只说了点美国世贸大厦被炸、中国入世、申办奥 运成功还有足球队进军世界杯等等国际国家大事。知秋一面有点幸灾乐祸地说美 国人这么霸道,也算报应,只是想到秦月一干人就在纽约州,又不好意思。闻夏 很是不屑她的观点,只说这种恐怖主义行径永远是不可取的。知秋也不与他争论, 两人忽然就无话可说。   知秋先去洗澡,洗完出来,看闻夏关了客厅的灯,躺在沙发里听歌,却是蔡 琴在唱着《情人的眼泪》。知秋也就沉默地站在那里,想着闻夏曾给她唱这首歌 的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声声入耳。待蔡琴唱完了这一曲,她就走到沙发那边, 伸手要摸闻夏的头,闻夏却突然坐了起来。知秋也就僵直地坐着,淡淡笑着道: “如今都只听这些老女人的歌了!”闻夏也不接话,问她水好了没有,也就去洗 漱。待他洗过,两人说了说明天接站等事,就分头睡了。   半夜,知秋起来,试了试闻夏的房门,果然没锁,就走进去,上床,吻他的 脸,眼泪流下来。闻夏醒来,翻身避开,道:“你干什么啊?”叶知秋抱住他, 哭道:“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闻夏半晌不语,最后黯然道:“我不是喜 欢翻来覆去的人,过去了我几乎不愿去想……”知秋又想责问他一年多前的重新 相识难道不是重提旧事,他曾经考虑分手又没有难道不是反复?却到底说不出口, 只凄然道:“你现在对我是不是已经毫无爱情可言?”闻夏长叹一口气,翻转身 对着窗外,道:“都这样了,还谈什么爱情呢?”   知秋躺在他身边不停地抽泣着,闻夏恼道:“我最讨厌女人哭了!”知秋就 噤了声。隔了半天,闻夏发出轻轻的鼾声,知秋坐起来,看他黑暗里的脸眼,还 象当初一样的似笑非笑着。她轻轻地吻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然后吻他 的嘴唇。闻夏早被她弄醒,这时到底叹了口气,知秋就趁势缠住了他的舌头。   知秋又要脱闻夏的内裤,闻夏就似笑非笑道:“你要干嘛啊?强暴我啊?” 知秋面无表情道:“是!”闻夏不禁要笑,又笑不出来,道:“要是我不从呢?” 知秋冷笑道:“家里有很多刀啊剪啊的凶器,如果你不从,今天我肯定要你死! 你别不信我!我说到做到!”闻夏也就不则声,任她把自己剥了个精光。知秋只 觉自己跟个疯子一般,脱尽了身上衣服,百般挑逗闻夏,到底让他翻上身,缓缓 地进入了自己。那一刻,知秋忽然道:“闻夏,你害死我了!”闻夏一边大动, 一边喘着气道:“我知道!”知秋抬头看天花板,就微微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两人去车站接了知秋父母。闻夏谈笑风生,弄得本来还有些别 扭的知秋也跟着满面笑容起来,暂时忘却了她和闻夏的真实状态。余下几天,两 人陪着知秋父母到处看看走走,闻夏还请小郭开车送知秋一家去八达岭长城和十 三陵去了一回,俨然一家似地其乐融融。叶知秋好几次忍不住,拉他的手捏他的 后颈,闻夏只不着痕迹地避开。知秋想他怎么可以演戏演得那么好,逗自己的父 母开心,却早跟自己没了情份。她想发作,可一想及父母,又想闻夏是不是只是 嘴硬不愿说还喜欢自己罢了,到底满脸笑容陪着父母散心。最后一天假,一家人 去了香山,山里已经游人如织,秋意却才刚刚起来。知秋想刚相识时,闻夏说他 几乎每年春天都来香山踏青的,两人相识后却没来过。又想前年和林晓冬在山上 说话的情景,想那时居然有心情洋洋自得地由什么数字相机引申到E时代情感的 话题,到现在自己经历了一场和闻夏的恋爱,却又无话可说了。她不觉暗叹时光 弄人。她父母看他们学习工作忙,又说知秋要换房子,过了国庆节就不肯再留, 忙着回去了。   知秋正头痛怎么找房搬家的事情,那边邓建国说他女朋友倒想搬来和知秋住, 知秋一想,也就同意了,省得自己还要搬家了。她如今睡眠很差,又不愿胡吃安 眠药,也没心思上网了,就每天看书到很晚才睡,却不料某天早晨又开始了呕吐, 而且她一下子就觉得这次是真地怀孕了。她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中的自己,仿 佛面对着一个陌生人,麻木地感觉不到恐惧或者甜蜜,忽又想起去年回去看母亲 时在母亲病房同住的那个打胎的女孩,无助地承认这一种命运早就被上帝放在那 儿等着她去实践了。知秋洗漱完了,又忍不住撩起背心,观摩自己的小腹,隐约 还如从前,幻觉里却又似乎不停地胀大,那里面成长的却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 种她无法分辨是爱还是恨的复杂情感在膨胀着。   到了周末,她就去找戴枚做检查。结果只是证实了她的猜想。戴枚就笑问她 道:“怎么样?是不是准备奉子成婚呀?”知秋笑道:“我们,我们还没商量好 呢,实在是缺乏准备……”戴枚忽然红了脸,笑道:“这样也好呀!我们倒是准 备了好几个月了,就是没有动静,也是命吧……”知秋怕呆久了终是支撑不住, 就慌忙别了戴枚回来了。   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好几天,一会儿想还是因这个孩子和闻夏和好吧,一会 儿想是不是要一个人艰难地把孩子生下来,到有一天让闻夏在孩子面前无地自容, 忽然又万念俱灰,晓得自己要做这国家里成千上万堕胎的年轻女子之一……她终 于还是决定给闻夏打电话,虽然不知道要告诉他什么。打他原来地方的号码,一 直到晚上才有人接,却是老李,告诉他闻夏搬到学校附近去住了。知秋失魂落魄, 就打闻夏的手机,又直到半夜后才接通了。   闻夏听出是她,就笑问道:“最近怎么样?”知秋愣了半天,淡淡道:“还 好。你,怎么搬家了?”闻夏嘻哈笑道:“那边离学校太远了,所以一直在找学 校附近的民房啊。前一阵子才搬过来的。”知秋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样房 子?是跟人合租吗?有电话吗?”闻夏沉思了一会儿道:“是个两居室的,跟一 个女生合租──算男女朋友吧。暂时还没装电话……”叶知秋愣愣不语,以为眼 泪要流出来,却只是眼睛发热。闻夏就又笑笑,道:“说起来也好笑。跟这个女 朋友以前也算见过一面的:没认识你的时候,有一次老裘夫人给介绍对象,就是 她了。两人见了一面,就再没下文的,当时都忙着准备考研什么的吧,所以就都 没上心。这个月初找房子,嘿,没想到找一块儿去了,一聊,还挺投机的!真叫 世事难料啊!……”叶知秋听到讲到一半的时候,又疑惑他在象以往一样编故事 了,又听他说得那么生动,就笑自己怎么还认为他在编故事呢。她迷迷糊糊地听 着,忽然插嘴道:“你女朋友,她叫什么名字?”闻夏愣一下,道:“费雯莉。 有什么别的事吗?没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明天早上还有一节八点钟的课呢!” 叶知秋沉默着不说话,闻夏就道:“你怎么还那个肉泥不扣的脾气啊?”知秋醒 过来,忍了眼泪,笑着道:“你说,我的作用会不会就是让你学会怎么去爱你的 这一任女朋友呢?”闻夏就不悦,也不说话,知秋再坚持了一会儿,轻轻说了一 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这些日子,龚策还不时和邓建国跑来找她们玩儿。知秋有时看见龚策火辣辣 的目光,就觉身心疲惫地难以应付这样似真似假的情感游戏。睡不好,坐到电脑 前,身体又时不时很强烈地起反应,她就请了几天病假。胡蕾看她病厌厌的,就 推荐她和自己一起参加什么健身馆,说每次锻炼完了,感觉特舒畅,什么烦恼都 没有了。知秋就跟她去了一次,试着练什么健美操,不料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一 跤,跌得满脸是汗,心脏都不象自己了的感觉。底下日子,她也就不敢去了。   叶知秋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只好去看医生。医生简单问了问,认为她可 能工作生活压力太大,需要假期调整什么的,就给她开了些安定药片。知秋也不 敢贸然就吃,到书店里找了怀孕、妊娠之类的书籍看,似乎并不建议服用这类药 物的,就更不敢吃。失眠越来越严重,又不能总请病假,她就又给最近晚上总听 的电台里一个心理热线节目的主持打电话,约了时间去诊所咨询。   去诊所那天,她又请了一天假。到了诊所,才发现接待室里一屋子等待咨询 的人,每个人也就约了半小时一小时不等。等她进去了,见医生果然是个和蔼善 谈的中年女子,墙上挂着医学院的博士证书,知秋心里就踏实了一些。简医生循 循善诱地问了她的情况,知秋也不隐瞒,说了和闻夏分手后怀孕的事实,又说怀 疑自己得了轻度的精神抑郁症,只不知是不是正常的妊娠反应。简医生就笑道: “高学历的人果然不一样:我很高兴你能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于轻度精神抑郁时 期,而且知道可能的原因,这样我们就可以比较顺利地沟通交流了……”               (三三)   从诊所出来,叶知秋回头看了看门牌,低头想想就觉得好笑:一个和很多人 都无法启齿的话题,她居然和一个陌生的医生心不设防地倾谈,而且谈完了还能 觉得心情舒畅。她都不知道要怀疑自己还是心理医生了。拦了出租车进去,司机 问她去那儿,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知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一边看着 外面的芸芸众生滚滚红尘,忽然想到“人生如蚁”这样的词来,再想似乎有一次 和秦月在街上闲逛时,还曾为能时髦体面又骄傲地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而洋洋自得 呢,不觉苦笑。   回到家,她由着那点高兴劲儿打扫了一番自己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然后坐 到桌前,拿出又中断了些时日的日记本来看。看到那些成天记录怎么找闻夏不到 然后胡猜乱想的片段,忽也觉得有些无聊而可笑起来。天色向晚,她又出去到附 近的超市买了点蔬菜回来,机械地煮饭烧菜,吃完了,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吃,不 由自主地又拿着水果刀在左手腕子上比划,脸上傻傻地笑,心里问自己道:可能 吧?你可能为闻夏自杀吗?他值得你自杀吗?或者,这样的人生不应该自杀吗? 活着真有什么意义吗?……沉思了半天,她到底笑着站起来,把苹果皮放到垃圾 桶去,拿水冲了刀子,隔窗看了半天夜幕初降的街道,想自己一个人在这人口繁 密无比却又孤独无比的北京城里努力着去“生活”,曾经陪伴她、关心她的人如 今身心相隔竟如陌路,忽然就慢慢哭起来。知秋忙着拿手背抹泪,泪水却不停地 流下来,怎么也抹不净的样子。她索性放弃,泪眼模糊中努力说服自己:这么哭 并不是因为失恋的事情,并不是因为闻夏,而是因为自己,因为这样一种状态, 这样一种生活,这样一种人生,不是她期望和理解的,不是她能够接受和坚持的……   叶知秋也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满脸是泪的温热渐渐干涸而冰凉了,她恍惚 地关窗,去卫生间洗脸。等她出来,胡蕾刚刚锻炼完回来,一身活力的样子。知 秋就笑道:“我今天做了点饭菜,可能还热着呢,你要不要吃点?味道不咋地……” 胡蕾不由大笑道:“耶,你这是怎么了?学做什么贤妻良母不成?”说着话,她 也就放了东西,盛了饭来吃。知秋开了电视,一边和她聊天。胡蕾说了几句“味 道还不错”,就又玩笑道:“嘿,今天中午跟他们一起吃饭,人家龚策还问你怎 么又没上班呢?我说你有点不舒服,他就问怎么不舒服。我就说‘女人家的事, 跟你毛孩子说了也不懂!’把他给气得!……”叶知秋也笑,胡蕾就放了碗道: “瞧你,怎么跟我说的是别人的事似的!龚策那孩子不错!”知秋也被她逗笑, 道:“好象你比人大多少似的!”胡蕾也笑,自去厨房洗碗了。   知秋自看了简医生,就又记起了日记,努力去写生活里好的一面,只是每天 难免要把闻夏想个七八次,写日记时却强迫着去忽略这样一种事实,过了一周再 看,就不免有点自欺欺人地以为这一周都没怎么想了。她在诊所和简医生、在日 记里和自己谈了许多怀孕和堕胎的事情,最终决定不要这个孩子,列出了一条条 的原因:她的生理、心理状况目前都不算稳定,不宜生小孩;她没有能力做一个 单身母亲;她不想因为孩子而和闻夏勉强结婚,即使他愿意的话;她不可能忍受 得了未婚而孕到生育之间的巨大的心理、生理、家庭和社会压力;她的工作和经 济来源也会因为生小孩而被中断或切断……叶知秋隐约觉得从一开始她就不可能 要这个小孩,甚至和闻夏还好着,解决的办法也大多是堕胎这一条;当简医生和 她自己把这林林总总的理由列成清单时,她还是不由凄楚一笑,认识到她只是一 个极其平凡的女子,犯了一个司空见惯的错误,而现在终于要为这错误付出代价 了。   转眼又是她的生日了,知秋也想着在生日前后去做手术,却一直拿不定主意 找谁陪着去。不想,生日那天晚上,闻夏却打了个电话来,笑道:“好久没联系 了。刚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打个电话祝贺祝贺!”叶知秋先是激动难 耐,却忙着压制了自己盲目的猜想,淡淡笑道:“谢谢你。”问候完了,知秋只 觉有太多话要说,却开不了口;闻夏却似有点后悔打了这么个电话,落到现在没 话可说了。这么随便扯了几句,也就要挂,闻夏却又没头没脑地道:“好好过日 子,善待自己!”知秋听了,又要笑又要气,却难以发作,只道:“你也一样!” 说完,也就挂了,自又怅惘了半日。   知秋翻了会儿通讯录,看到龚策的,心动了动,却到底笑着打发了那主意; 再看到林晓冬的名字,就认真想了想,然后打他的手机。已经是晚上了,晓冬却 还在公司里加班,接到知秋的电话,倒也惊讶,忙问她怎么今天想起他来了。知 秋开口想说“你怎么记我的生日也就记了两年啊”,却到底忍了,只道:“想起 来了呗,趁着你还没结婚,再联系联系;等你结婚了,可就不能打电话给你了, 是不是?”晓冬就讪笑道:“至于嘛?”两人说了几句,知秋忽然道:“我和闻 夏分手了!”林晓冬先是一愣,又忙着笑道:“沉痛哀悼!”知秋也不由笑,又 接着道:“我怀孕了。”晓冬本又要说笑话,却到底停在了嘴边,问道:“是闻 夏的?”知秋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是在讲电话,就轻轻“嗯”了一声。晓冬又 道:“他知道吗?”知秋说闻夏不知道,又道:“我决定打掉这个孩子:自己现 在心理、生理状况都不好,实在没有理由留下来……”晓冬还道:“闻夏他知道 吗?”知秋发急道:“他当然不知道!我想找个人陪着去医院……”晓冬摸了摸 烟盒和打火机,到底意识到自己在办公室,就又放了,半日道:“你想让我陪你 去?”知秋道:“人选之一……”晓冬不禁暗自冷笑,却只道:“什么时候?” 知秋叹气道:“这个星期六吧。我想明天我们先见面聊聊,再决定,好吗?”晓 冬想想也好,就和她约了时间和地方,再说了几句,也就挂了。他却也无心再工 作了,看了看几个新闻网页,也就下楼回家去。   到了家,晓冬从冰箱里找了点袁诚前天做的剩饭菜热着吃了,正要洗漱上床, 袁诚却打了电话来,跟他说在报纸上看到昌平一个新的花园小区的情况:复合式 三室两厅的公寓,售价一百五十万左右,看着还不错。晓冬只含糊说“再看吧”, 袁诚却道:“这个星期六公开参观呢。我们要不要去?”晓冬一口否定道:“不 行。还有事情呢!”袁诚道:“什么事?新版软件已经推出去了,大家都忙着休 息呢,就你晚上还加班,周末又要加班?”晓冬就撒谎道:“有个老朋友约了周 末吃饭什么的,要到朝阳那边去一趟。”袁诚疑惑道:“原来公司的人?”晓冬 就道:“原来公司在一个局里干工程时认识的。你不认识的。大半年没见了,不 知道他有什么事情。”袁诚闷闷不乐,晓冬忽又笑道:“你去看吧,我相信你的 品位!”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挂了。   第二天下了班,晓冬就打的去跟知秋约好的三里屯一个酒吧;到了那里,见 知秋已经在等着了。知秋穿了件薄薄的秋大衣,简单地扎了头发,倒凸显出点简 洁流畅的意韵来。他出了车,点了一根烟,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到知秋的情 景,那时她还是一副学生样,如今却更象一个白领丽人了,不觉有点温暖的感伤 涌上心间。晓冬走过去,“喂”了一声,知秋就转过头来,笑道:“来啦!”晓 冬道:“不好意思,迟了点儿!”知秋道:“没关系。你过来远了点,我离这边 近嘛!”   两人进了酒吧,点了饮料小吃,就聊了聊最近的情况。晓冬玩笑地盯了知秋 半天,笑道:“还好嘛,还以为你胖得要变形了呢!”知秋不由笑,道:“我看 你倒是不能再胖了!”晓冬道:“怕啥呀,老婆骗到手了就行!”知秋仍然笑着, 道:“和袁诚怎么样了?”晓冬不想她还记得袁诚的名字,佩服了一番,又道: “正找房子呢,想元旦前后结婚吧!”知秋忙道:“恭喜恭喜!──你晓得闻夏 的名字,我当然也会记得袁诚的名字了!”话一说完,她却觉得不好了,忙着拿 了杯子喝水。林晓冬又点了一根烟,笑道:“反正你是不要这孩子了,我抽烟也 无妨吧?”知秋笑,作势看了看周围,道:“这么多人抽呢,也不多你一个。” 晓冬喷了个烟圈,道:“我觉得你还是应当和闻夏说一声,让他知道的;虽然我 也觉得他不大可能要这个孩子,但是……而且,你也应该让他陪着你去啊!”知 秋默然不语,半日道:“他也有了新女朋友了,我不想把事情复杂化──其实生 命本是没有意义的,对不对?他知不知道也就一样没有太大意义了。”晓冬道: “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了啊?”知秋笑,就给他讲两个人的琐碎事情,两个人怎 么热恋,闻夏考完试怎么就没了热情,从家回到北京两个就怎么几次三番地吵架…… 林晓冬看她说起闻夏时居然是眉飞色舞的样子,不觉出神。知秋忽然停下来,道: “我是不是就象那个到处把伤口扒给别人看的傻瓜?”晓冬笑到:“这倒没觉得。 只觉得你一说起闻夏,脸上神色都不一样了,真是神采飞扬啊!”                 (三四)   听林晓冬这么说,叶知秋不禁黯然,勉强笑道:“真是这样吗?”晓冬微微 笑,又道:“你跟陌生人说话不大笑的,几乎有些忧郁,跟你处熟了,就晓得你 也常笑的。”知秋也就叹气,道:“你不知道,我最近正在看心理医生呢,有点 精神抑郁症状吧,所以就更不敢要这个孩子了。你觉得你有空、愿意帮我这个忙 吗?”晓冬道:“这有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到底是个大事儿,别着急慌忙地拿 主意,弄不好后悔一辈子。”知秋笑道:“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谨慎的人,遇事 也冷静,很少感情用事。只有和闻夏的重新相认,让我觉得再不能错过,那么快 地开始了热恋……这唯一的一次却是这样一个下场。以后,真再不敢、再不能了, 青春尾巴上的疯狂吧。记得一开始,我还想让你说说闻夏的坏话,你还就是不说, 唉,说到底,全是你害的……”说着,两人就都笑起来。知秋又道:“你们两个 也很少联系了吧?呵呵,我还拆了一对朋友。”晓冬就笑道:“得了,别以为你 多大能耐了。我和闻夏不过是在一起不讨厌、分开了也不容易想起的普通朋友而 已。”知秋就笑道:“好好,我没这个能耐。最近看电视剧《九九归一》,片尾 曲开头一句大白话‘人生天地间,如风中飞絮’,倒时常不自觉地哼一哼……”   两人散散漫漫说了两个小时,定了周六到医院见面的时间,知秋又给了他新 买的手机号码,也就出来分头回去。星期五晚上,晓冬袁诚一起看了场电影,就 齐回晓冬住处睡了。星期六一早起来,袁诚还不死心,要拉晓冬一起去看房子, 晓冬只赖在床上道:“你快去吧,别错过了人家的免费公交!”袁诚心里不乐意, 却也罢了,自己梳洗了出门去。晓冬待她走了,也就起来,先给知秋打了个电话, 知秋已经在路上了,他就慌慌忙忙地直接往医院去。   在医院门口碰了面,两人就先去门诊科,再到手术室外面等着,却不想一屋 子四五个人等着做手术,也有丈夫男朋友陪同的,也有独自来的。他们一进去, 知秋就觉得别人都在看自己,又似乎听见手术室里有女人的哭叫声传来,就隐隐 害怕。晓冬让她坐了,自站在一边。知秋瑟瑟嗦嗦伸出手来,晓冬愣了一下,到 底握住,只觉得绵软冰凉又微微颤抖,忙着小声劝慰道:“没事儿。你才两个月 不到,很快的,不会太疼……”知秋凄然一笑,想着自己不是怕疼,却觉得不对, 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抓紧了晓冬的温厚暖和的手掌,不肯放松。   待知秋进去了,晓冬却站不住,走到外面去抽烟,也不敢久留,又忙着返回 接待室等着。约摸一个小时的工夫,知秋也就出来了,面色苍白得吓人。晓冬忙 着上去挽住她手臂,架着她走到外面,又办了点必要的手续,就又搀她出门来拦 车。上了车,给司机说了住处,知秋忽然就哭了起来,晓冬犹豫了一会儿,到底 把她揽到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自己眼中也不觉涌起潮意。   到了家,幸好胡蕾出门去了,知秋感谢了晓冬一顿,只抱歉不能陪他吃饭什 么的,就要上床躺着。林晓冬也不多说话,待她躺下了,只说他出去吃点饭再回 来,让她不必锁门。他下楼到了附近的自助餐馆,记得那里的鸡汤不错,自吃了 饭,又跟人费了半天口舌,到底买了一桶鸡汤回来。到家时,汤还热着,他就先 给知秋盛了一碗,劝她喝了,又把剩余的封好放在冰箱,叫她记得自己热了喝, 又说以后她也可自去餐馆买汤。叶知秋只照他说的做,心里有无限感激却说不出 一句话。晓冬待她睡了,还是不放心,就从她书架上拿了本毛姆的《刀锋》,躺 在客厅沙发上看起来,不觉就是薄暮时分。   知秋这一个多月听简医生的建议,每天吃一粒安定来克服失眠的毛病,却还 是一晚能睡五六个小时就不错了。这一日,竟然昏昏沉沉睡了一整个下午,再睁 眼,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只隐约看到客厅还亮着灯光。她虽觉得身体绵软无力, 却还是挣扎着起来,去客厅看了看,见晓冬也睡着了,就不惊醒他,先去卫生间 处理了一番。等她出来,晓冬也早醒了,问她感觉如何,又道:“要是胡蕾他们 问你怎么回事,你就说你查出贫血的毛病好了,所以要喝点鸡汤什么的补补。” 知秋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好?非要我后悔当初……”说到半截,还是止了, 却叹气道:“这下真是个女人了……”晓冬先假装未听见,这时接口道:“你们 女人啊,非要三十岁了还要人家称呼你们女孩子才好!女人就女人呗!象我们男 的,要是过了三十岁,别人还叫自己男孩子,脸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知秋看 着他笑道:“这两天一看,还真觉得你是个‘男人’了!以前我还觉得你象个大 男孩呢!”晓冬“哼”了一生,冷笑道:“算了,看你这么样,我不跟你口头上 计较──我去买点晚饭回来,吃过了,我也该回去了。”   待晓冬到家,袁诚早已回来,一人吃了饭正看电视,不免报怨了几句。晓冬 只问她房子看得如何,袁诚就说别的都还好,就是上班来稍微远了点,除非自家 开车过来,晓冬就道:“那也是趋势。”袁诚又说那里的房子即使他们有能力付 头款,恐怕也赶不上元旦结婚。晓冬便说也不必赶那日子,若她实在要结了婚住 新房,推迟婚期也不是不可以。袁诚就有点生气道:“你怎么什么都无可无不可 的,好象不是你的婚姻大事似的!”晓冬笑道:“婚是非结不可的,细节问题对 男人来说就是无可无不可了!”袁诚又给他逗笑,便又说了一气买结婚用品的事。   底下日子,林晓冬就时不时打个电话给知秋,问她的状况。知秋说一切都好, 手术后她就跟着胡蕾去健身房锻炼了,从慢跑开始,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有了 好转,感谢他的询问。过了一程,晓冬他们就开始送请柬,事先问了知秋要不要 来,知秋说当然要去,晓冬就也给她送了一份。   过了圣诞节,他和袁诚正忙得不可开交时候,却忽然接到顾淼的电话,说她 回国来探亲,正在北京,要和他聚一聚吃顿饭聊聊天什么的。晓冬惊讶之下,也 不好拒绝,就约了时间地点。待见了面,见顾淼一身皮装,晓冬不禁笑道:“北 京还没那么冷呢!”顾淼道:“可不是,害得我觉得自己很老土了。在美国,秋 风一起,街头都是穿皮衣的人。夏天还有人穿呢,看着还挺酷的……”两人点了 菜,随便聊了几句,晓冬不免问她先生怎么没回来之类。顾淼遮三掩四地说了点 虚话,又道:“我怕要和他离婚了……”晓冬道:“你们才结婚一年啊!”顾淼 道:“可是这种婚姻一开始就是很不稳健的啊,两个陌生人到一起,总是别别扭 扭的。他那个人一天到晚只晓得跟电脑过日子,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我在网 上认识了一个很优秀的男的,在广州,是个CEO呢,回国也主要是为见他……” 晓冬就不好再说什么,闲问了几句。临散时,晓冬忙着付账,顾淼道:“我找了 个旅馆住,单人标准间,你送我回去吧……”晓冬不觉脸色一红,却不动声色走 到街边拦车。待顾淼进去了,他一边关门一边道:“我就不送你过去了。还得回 去准备结婚呢,就三天了!”顾淼就说他怎么不早说,一边回了司机的问话,还 要说什么,司机却已经开出去了。   晓冬到家刚洗完脸,袁诚就脸色沉沉地拿了他的手机过来,道:“一个女的 找你!”晓冬接了,原来是顾淼回到旅馆打过来的,说她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广州, 又事先不知道他元旦结婚,十分抱歉云云。晓冬忙说没关系,祝她旅途愉快也就 算了。袁诚看他关了电话,笑道:“对了,还有一个叫叶知秋的你的女朋友,打 电话过来问你礼物的事情,叫你有空回一个──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还颇有几个 女朋友嘛!”晓冬“嘿嘿”一笑道:“你以为呢!”回头抽空又给知秋电话,原 来她看上两样东西,不晓得哪样更好,因此问晓冬和袁诚的主意,晓冬随便说了 说,也就定了。   龚策进公司不久林晓冬就辞职了,因此两人并不算太熟,倒是叶知秋觉得单 身一人出席晓冬的婚礼不大好,就正好让晓冬也请了他,她就和龚策、邓建国、 胡蕾四人一道过来了。袁林两人都是四川人,因此也就父母千里迢迢地赶来参加 婚礼,倒是两人公司的同事朋友一大堆,闹了个轰轰烈烈的。   叶知秋看新郎新娘光彩照人,也是诚心祝福。晚上众人还要再闹,她却拉了 龚策、怂恿着小邓、宋瑜几个先走一步,为的是给晓冬他们一点休息时间,也好 安排家人食宿。龚策又不甘心这么散了,非又拉拢着另外两对,六个人又一起到 歌厅里唱跳了半日才回去。   新年后不久,闻夏打电话给知秋,说是回老地方搬东西,发现知秋的一本高 中时的日记拉在那里了,还有别的一些东西,问她要不要取回。知秋先开玩笑道: “一听是你,还以为又是结婚请柬呢──上个星期刚参加了林晓冬的婚礼!”闻 夏也就笑道:“忍看朋辈成新郎,急向花丛觅小妞啊!”知秋一时要说什么“外 面的野花你不要采”,却忽然觉得伤感,就没说,正好想起自己这里也有一两本 闻夏的书,又说好久没见戴枚,因此就跟他约了时间再见面了。                 (三五)   叶知秋如今渐渐感觉时间的力量:这么些日子倒不是不想着闻夏了,不过也 渐渐只停留在想而已。象前些日子那一场几乎导致全城交通瘫痪的暴风雪里,她 担心闻夏会不会在路上有家难回受冻忍饿的,却到底没有打电话过去探询。如同 当初不知不觉培养出对闻夏的依赖和追逐,如今她又不知不觉重新将他这么一个 人放到生命底层去,一如十年前那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生。虽然这几个月她也偶 尔打电话找过闻夏,有时找得到有时找不到,找到了也只说点读书看碟的心得, 从不讲私人生活,因此也就觉得自己还是在安全无虞地远离着闻夏。等她在一月 黄昏极度寒冷的中关村街头远远看见等着的闻夏,看见他在残雪犹存的路边不停 跺脚,看见他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叶知秋知道:闻夏将在她心间常驻、永不离 去。   闻夏看到知秋,劈头道:“你瞧你多残忍,这么大冷天的,害我在外面等! 好象以前也总是我等你时候多……”叶知秋抱歉地笑笑,道:“我从戴枚家出来 晚了,对不起。你可以随便随便找个店进去等着的呀,干吗这么傻乎乎的?”两 人都觉说话的语气不对,不象已经分手的恋人,因此就忙着自己打岔。闻夏就笑 道:“看你气色不错嘛,脸蛋儿红朴朴的!”知秋道:“谢谢夸奖!我现在常去 健身馆跑跑步练练操什么的,感觉挺好的。”闻夏“啧啧”道:“真是小资阶层 了嘛,都是健身俱乐部会员了!”知秋“嗤”了一声,指着街边的酒家道:“得 了,就这家吧!”   坐下来寒暄完了,闻夏忽然想起来问道:“你跟人家戴枚可怎么说的?”知 秋一笑,信口道:“我说我怀孕了,要跟你结婚,你不肯,要我拿掉孩子,两人 意见不合,就分手了……”闻夏张嘴而笑,却又笑不出来,只道:“你够狠的呀, 把我打扮成个什么不负责任的男人了!”知秋也笑道:“你这个穷学生到底负得 起什么责任啊!”闻夏道:“你怎么还喜欢这么打人打脸的……得得,现在怎么 样?”知秋叹气道:“能怎么样?熬日子呗,象您说的,跟大家一样混吃等死。 看英语呢,想再试试出国这条道。”闻夏道:“好好,有追求!对象呢?过了年, 你也二十八了吧,按我们家乡算法就二十九了……”知秋只笑,又胡扯道:“还 跟我们公司的那个小男生拍拖呢,就是年龄小了点……”闻夏仍是满面笑容,道: “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知秋不觉要冷笑,却还是笑着问他:“你还跟 费雯莉同居呢?”闻夏愣了愣,道:“是啊,是啊,异性合租,也许也算同居吧。 不过我跟她说,我跟以前的女朋友分手就是因为两人距离太紧了,没有自由的个 人空间,所以我们约法三章,都不要过份干涉对方的私生活!”知秋笑道:“果 然‘吃一堑、长一智’,谈起理想爱情来了!”闻夏哈哈笑着点烟,道:“什么 爱情啊!我们这些人不象你那么正经,都是食肉动物,随性而为罢了!”知秋道: “怎么个随性而为法?”闻夏想想,就笑道:“譬如说吧,最近跟一个出国的同 事的老婆搞了一腿子,她一人在家寂寞,叫我过去玩,没想到……”   叶知秋听他越说越离谱的样子,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低头喝茶,心道自己 永不是他的对手:说真话也罢,说谎言也罢,他生就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到最 后先败下来的永远是她。渐渐地,知秋就不说话,只沉默着看他。闻夏就忙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那个啊?──我说的话你别信,最多一半真的。”知秋 笑道:“你说的话我从来全信,包括你说的不要我信的话……”闻夏又点烟,向 知秋吐出一个烟圈,嘲弄似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年夏天时候就分手,最好 的时候……”叶知秋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看。闻夏就道:“别这么看我,看得我 发毛!来来,喝茶喝茶!”知秋不怎么吃得下,大多时间倒是看闻夏吃饭。吃完 了,两个人交割了东西,也就出门回家。知秋回头看闻夏,他正一手罩着唇间咬 着的烟,一手点火,仿佛再见去年在王府井麦当劳第一回相见的情形,就有些发 呆。闻夏戴上手套,抬头看见知秋在看他,就狡黠一笑道:“你的车来了!”知 秋就转身上车,闻夏又跟她一挥手,意味深长地看她进了车子,转身往校园里去 了。一路上知秋回想这小半年跟闻夏有限的交谈,每回他似乎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一顿饭更加证实他听自己说话时心和耳如何分离着的了。   叶知秋一直不知如何跟家人讲已与闻夏分手的事情,眼看春节已到,她索性 横了心决定留在北京过年,免得要面对他们的担心和询问,自己正好也准备准备 GRE考试。她父母兄嫂自然打了电话来问,知秋就说国庆时刚见了父母,如今 又要准备英语考试,家乡又没暖气,春运又忙乱,不如呆在北京过个新鲜年,五 一得空回去也好。他们便不再追问下去。   春节那天,知秋独自在家,给家人电话拜了年,又谎称什么要和朋友一起出 去玩,急忙就要挂了。周阳在那边说什么“小叶子想姑姑呢”,倒惹得知秋心头 一烫,忙让小叶子接了电话,听她在那头稚声稚气说了句“姑姑恭喜!”周阳却 又道:“闻樱说她哥回来过年了嘛,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回来?害得我们小叶子压 岁钱都没地方要去!”知秋忙笑道:“你啊,就知道向‘钱’看!──他现在是 学生,放寒假没事。我有事情嘛……”说完,就忙不迭地挂断了,生怕他们要纠 缠不清。   叶知秋好久没有在网上乱逛,这大新年的倒寂寞无聊,就上网看了看。信箱 里有秦月刚刚寄过来的春节贺卡,又邀她网上聊天。她久不在网上聊天,也生疏 了许多,就忙回了信,约了时间,约秦月在网上聊一回天。   两人网上见了面,自是兴奋异常。知秋只追问美国到底怎么样,问秦月习惯 不习惯等等。秦月也无头绪,只说些琐事。知秋就道:“你刚走了没几天,美国 就发生九一一了,你又在纽约州,那时真替你担心啊!现在据说以后签证要卡得 更紧了,不容易出去了呢!”秦月也就感叹一番,说什么郑海翔系里原本准备的 迎新活动都取消了,美国人关键时刻还也挺爱国的云云。   知秋就问她现如今生活怎样,每天都干些什么。秦月打了个苦笑的符号,又 道:“我现在是郑海翔的煮饭婆,每天就等着他回家来吃饭……”知秋就笑道: “不至于吧?”秦月也笑,道:“现在一个星期去downtown上两次英语 班,专门给外国人办的;郑海翔也在教我开车呢!每周去教会,白吃白喝的,顺 便认识一些中国人,跟大家伙一起聊聊天。一个人在家,就到这边的中国学生会 活动中心去借录像带,倒看了不少国内的片子!”知秋也就和她说了几句最近的 《天下粮仓》什么的,又笑道:“看来你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嘛!”秦月苦笑道: “什么不错啊,压力大死了!郑海翔整天督促我好好学习、考英语,要我拿个美 国的计算机或者会计的硕士学位,然后找工作,说他可不想这么一辈子养着我……” 知秋不觉笑道:“我今年又考了托福,成绩还不错,最近在看英语,想重考GR E呢。可是有时想想觉得怪没意思的,都这么大了,还考什么考、出什么国啊!” 秦月忙道:“你一定要考啊,考出来,我也有个伴儿!出来了才知道,你们科大 人出国的可多了。我那回一上飞机就碰上一个科大的女生,还跟你们一年毕业的, 不过是本科生。”   知秋想问她什么样个女生,忽然觉得没有意义,就转了话题道:“元旦时候, 林晓冬结婚了!”秦月一阵惊讶,又问新娘是谁等等。知秋一一给她说了,她也 感叹一阵,说回头让小郑给补件礼过去。说着,秦月忽道:“你跟闻夏怎么样了 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叶知秋不由愣了愣,终是实话实说道:“我和闻夏 分手了……”秦月就急问她怎么好好的就分手了。知秋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 长话短说讲了大概。秦月就道:“其实,你这样性格的,倒还是找个理科的人结 婚牢靠些,比如林晓冬什么的……”知秋不由笑道:“你胡说什么呀!我现在连 恋爱都谈不动了,还结婚呢!打算一辈子独身算了!”秦月一时不知如何劝她, 只道:“独身也好,结婚了也有结婚的问题……”时候不早,两个再说了几句各 自保重的话,也就下了。   叶知秋心情不好,不免翻了计算机里存档的旧信来看。看到去年闻夏的第一 封信,不过是一句话:“知秋,见信请回。”又到ICQ里去看过去的记录,多 少誓情盟爱的话、恨天悔地的话、讨好求欢的话,都那样遥远起来,让她有些怀 疑那些事情真地发生过了。                (三六)   过完了节,知秋有几回想到闻夏回来了没有,这学期又选了什么课程等等, 想打电话过去问问,却拿起电话就又踌躇。公司的活儿紧,她又忙锻炼和学英语, 倒也不至于成天挂记着了。转眼间,就是三月,知秋算算和闻夏就是两年前的三 月见面的,又想自己居然有两个多月没跟他联系,看来真的是走过了这道坎儿了; 不觉有点轻松的愉悦,转念又觉得沉重,想人生果然就是这样不断受伤不断复原 的过程,只不知这重复的意义。   这些日子,邓建国胡蕾两个也不时带上龚策拉着知秋出去玩过几次。知秋也 想努力一下,却到底自觉情未动而心先衰,渐渐地就只以要准备英语为借口,不 大认真应付他们了。公司新招了几个被什么网站公司解雇的,形势不好,不免压 低了薪水。那些一毕业就逢上网络泡沫、月薪动辄上万的七十年代末生的人,自 然背后就有许多不满意,四处寻觅着东山再起的机会。   有个新来的年轻女孩艾美,不知怎么听说了知秋的薪资,一日在卫生间碰上 聊起,倒替知秋惋惜不已:“叶姐,你都做了三四年了,他们还给你这么些钱, 真是太不象话了!”叶知秋不禁愕然,一边对镜补妆,一边多看了艾美两眼,心 里疑惑她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嘴上却也跟着淡淡报怨了两句。艾美一边洗手, 一边就又说知秋应该也染染头发什么的,肯定更酷更靓。知秋越听越不象,敷衍 了两句,忙着出去了。   渐渐地,叶知秋却看出艾美和龚策常往一起走了,心下明白点缘由,只是看 到龚策慢慢学着讨好艾美来,心里又不自觉地不舒服。公司的事情一阵子忙完了, 就又是老样子,有时就觉得越干越无趣,新人不断来,朋友却越发少,叶知秋不 免就也动点心思,偶或也留心市面上的求职广告之类。   不想一日老吴先找她谈话,虚与委蛇了半天,到底开口问她是不是在准备出 国什么的,因为听人说她托福早考了,而且成绩几乎满分,甚至今年都有美国学 校的录取信来了。叶知秋莫名惊诧,却又不能一口否认。老吴就敲着桌子,慢慢 道:“小叶啊,我们最近正准备提拔几个有点资历、干得也不错的底层经理,你 要是准备出国,就让我们犯难了:一个我们不能耽误了选拔别的人,二个要是选 拔了你,你却辞职出国了,我们也要挨上面批评……”知秋脑袋飞转,不清楚老 吴的真正意图,却笑道:“您不必考虑我了: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当官的料,能 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所以,不管我出国的谣言是真是假,您都不必顾虑升我做经 理……”老吴眼睛一亮,道:“看来,你出国是真的了?这样也好,这年头能出 去的谁不出去啊,那个以前跟你好的秦月不还嫁人出去了嘛!……”   叶知秋又气又恨,就打电话跟林晓冬报怨了一通。晓冬只在那边笑道:“你 想我当初跳出来为什么?也不全是为了你,还不也有老吴他们的因素!这老吴精 得很:能力比他强的他不敢要,比他差的他又要百般挑剔,也就象宋瑜那样的老 好人受得了他……你也干脆辞职出来算了。现在中国加入了WTO,好多外资公 司正忙着进来,忙着招兵买马呢!机不可失啊!”知秋嘴里道:“我可不象你那 么能干……”,却也打定了跳槽的主意,从此越发留心各类招聘广告,也打电话 问了几家,并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样子。   后来,她看到一家制作广告动画的公司招聘两三个编程人员,需要一定的广 告思维能力什么的。知秋看着心动,虽然那公司在中关村,她还是打电话仔细问 了,人家听说她是科大毕业的,又听说目前所在的公司,倒也很感兴趣,双方就 定了个面试的日期。   春天里,北京倒刮了几次巨大的沙尘暴。叶知秋去面试的那天,一早出门, 还疑惑怎么天色还没亮的样子,转瞬就明白过来另一场沙尘暴要来了。她进了车, 倒也不十分担心,就戴着耳机反反复复地在听Annie Lennox的那盘 CD:她自跟闻夏好,努力了一阵子去听古典音乐,听则听已,却难以象闻夏那 么投入享受;邯郸学步不成,连流行音乐也少听了。跟他分手后,更是久不习音 乐,如今重新翻出旧日买的CD来听,倒有点清新之慨。这盘CD里颇有些值得 一听再听的歌:比如《The Line Between Love And Hate》、《No More “I Love You’s”》、《Dow ntown Lights》、《Waiting In Vain》等等。叶 知秋一面听歌,一面自谓练听力:一直想琢磨出几个一滑而过的英语字眼到底是 什么,就反反复复地播放,却总是失败,不免懊丧。努力几次,也就算了,CD 就又滑到下一首《Something So Right》去:       ……       Some people never say the words "I Love You"       It's not their style to be so bold       Some people never say the words "I Love You"       But like a child, I am longing to be told       They got a wall in China       I got a wall around me       It took a little time to get next to me 歌词里有“中国的长城”的,知秋就又感叹这“墙”字被用得不知是妙还是糟…… 再看着外面天色越来越吓人,又想起报道说这沙尘暴已经越洋过海杀到美国的新 闻,她就又感叹这长城也挡不住塞外的风沙了。担心地看着窗外,看见路边星星 点点的新绿,想着将要来袭的沙尘,她渐渐倒忘了辨听歌词,只有点胆颤心惊, 又不停安慰自己道:春天总是要来,总是要美好的……   等她到了公司被秘书安排坐定,外面已经天地变色,由桔黄而暗红,虽在楼 上窗户密闭的房间里,她还是感觉烦躁气闷,甚至能闻到外面空气里的泥腥味来。 她等了一会儿,陈京就进来,看着她的简历问了些问题,又问她为何对他们的广 告公司感兴趣。知秋就侃侃而谈,说对电脑动画制作的见识和兴趣,又说自己对 广告文字和画面的见解,还笑说在科大时曾经觉得西区的图书馆应该取名叫“西 雅图”的小故事,陈京不觉也笑。两人说了大约半个小时,陈京就道:“你稍等 一会儿。另外几个人会陆续来的,底下半小时这个人还是你们科大毕业的!”知 秋笑道:“那敢情好,希望能沾点校友的光!”   陈京笑着出来,穿过走廊,走到梅咏春的桌前,弹了弹桌面。咏春忙着摘了 耳机,陈京递给他材料道:“忘了给你一份了。你看看吧,人家还等在三号会议 室等着你呢!”咏春接了材料,放在一边道:“马上就去!”他又戴上耳机,继 续听Annie Lennox的《美杜莎》,一边在ICQ里跟方谦解释。原 来今天正是他的生日,一早方谦就打了国际长途到他公司来,跟他祝贺了一番。 咏春当着那么多同事,也不好多说话,只让她上了ICQ聊天。方谦刚去美国时, 两人成天就靠这个联系。方谦的学业繁重,刚去没车,因此也不能在实验室呆太 晚,咏春也忙,渐渐地联系也疏了很多。这一早,咏春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正事, 又想方谦要赶最后一班回家的校车,因此就急急催她下线去。方谦好久不曾和他 长聊,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又被咏春这么催赶着下线,就老大的不高兴。 咏春心里不免生烦,着急道:“好了,你赶快去赶车吧,真叫人家警察送你回家 也不好吧?回家也就该睡觉了。我不然还可以跟你再聊会儿,今天要去面试一个 新人,人家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方谦闷闷不乐,却也知道他工作繁忙, 嘱咐了两句出门小心的话,就也忙忙下线,匆匆收拾了,跑出实验室赶回去的校 车。   咏春放了屏幕保护,拿了材料,又去冲了一杯咖啡。站在那里看了半日窗外, 想了会儿方谦的事情,到底毫无头绪。他叹了口气,耳边就又回响着Annie  Lennox的歌,一首一首的,从《No More “I Love  You’s”》, 到《Take Me To The River》,到 《Waiting In Vain》,再到《Something So  Right》,竟然都很有听头的样子了。工作两三年,他也不大疯着买新碟了, 不想今天早上出门,想着生日,就有心拿了几张CD放包里。到了公司,随便翻 出这么一张来听,居然还不错,倒算是意外之获。   他加好了咖啡伴侣等等,就一边走一边看材料地往会议室来。自然先看到简 历里的照片,想想公司这个规定,就微微笑,却忽然诧异地觉得人面熟。他在门 口站定,端详了半日,又仔细看了看求职人的姓名,果然是“叶知秋”三个字, 一时就无法思考。又顿了一会儿,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又竭力平静自己不规 则的心跳,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微微推开虚掩着的门。会议室里,叶知秋正临窗 站着:她穿着得体的工作套装,头发剪得短而干练,俨然一个白领丽人了;而远 远的窗外,天色还在不断地变幻着……                         2002.06.01                         2002.09.01              后 记   通常在网上贴小说,贴完了,也总不忘写一篇以“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 同,实乃巧合”开始的后记,大体说说写作的动机和过程,还有对网友及读者们 的感谢。在网上贴完《一叶知秋》的时候,竟然没有写,或是写作时间拖得太长 的缘故,觉得读者与自己都要休息一下了,就借着那休息“躲”过了。如今这一 篇小说因着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和朋友阿琪的厚爱与支持,幸运地要付梓成册, 兴冲冲地也要走下网络,纸模书样地去与更多陌生的读者和朋友们见面,写一篇 后记倒是必要而必需;而且也要成名副其实的“后”记了。   那么还是这么开头吧:这篇小说里虽然用了很多真实的地名和事件作背景, 人物形象里也或多或少有几个亲密朋友的影子,整篇故事却是完全虚构的。如果 情节和您的真实故事雷同,让我们一起庆幸或悲伤这种巧合吧。   动键盘之前,倒是先有了四个人物的名字:叶知秋、闻夏、林晓冬和梅咏春, 他们的出场和出局,自然也就多少由名字来暗示和成全了。故事的起因不过是三 个朋友巧合的相遇:秋发现身边的朋友冬居然认识旧日的同学夏。写惯爱情小说 的人自然不愿意放弃这种题材,于是绞尽脑汁要编故事来骗人:这篇小说于去年 九月开始在“新语丝之友”邮件列表和麻绳BBS)的原创文学版面等地方开始 连载,直到今年六月才算登完。次要人物的多寡轻重、故事情节的启承转合、甚 至最后的结局,都和最初的设计有了或多或少的偏差。我喜欢阿Q地解释为:和 托尔斯泰一样,我认为小说里的人物到了一定程度就有了自己的选择,而命运也 不再是万能的作者所能控制的了。我一向不善控制的还有小说的长度,这次却似 乎更加幸运些:这部小说由中篇而衍变成长篇,因而获得刊印单行本的机会;或 许更有幸去获得更多的批评与赞扬也未可知。      除了人物的性格及爱情命运、故事情节的演变、小说的结构等等与人物名字 密切相关的花招之外,我想我在试图写一份普通人之激情恋爱的陷落,而重点更 是放在爱情的无可奈何的结束上。另外还想表达出一种人生重复的无奈:四季交 替变更,而我们的情感也不过是重复在别人那里已经发生的形式、内容和结局。 所以,最后知秋咏春在重复知秋和晓冬的开始,闻夏在重复晓冬的异性合租故事, 而晓冬又似在重复闻夏知秋间老乡关系式的恋爱。春日再来,明媚美好,永可一 如昨年,而情感故事是否能演绎出旧日滋味,却要让人深表怀疑了。这固然可算 做成长的过程,却又似乎是人性的悲剧了。正如知秋之知秋,让人欣慰的同时, 又难免生出些怅惘。   书中的结尾比网络上的加了一万多字的内容,也算是弥补了我在网上写到最 后的急躁之过。这里的结尾,叶知秋经历了失恋、怀孕、精神抑郁、打胎和失业 的人生际遇,又重新回到了滚滚红尘和芸芸众生里面去,开始了新一局的轮回。   在此要深深感谢小说在网上连载期间很多读者朋友的意见和支持,他们迅速、 直接的反馈,真诚、中肯的鼓励和期待,客观或主观的评论,都曾是我写完整篇 小说的压力和动力。尤其感谢那些同意让他们的评论被收集在这本书中的朋友; OR等网友在全篇小说结束多日后,还专门为我写了系统性的评论文字,一并深 表谢意!小说中的诗歌等文字多出自我手,只有一首小诗借用了一位网上朋友的 签名档,同致感激!   小说写作从昨秋到今夏,四季延续,其间冬日我还从纽约回了一趟北京。今 年六月,朋友阿琪开始和我商讨出版事宜,那时正是我三十岁的生日。到九月完 成二稿,月余后却被第一家出版社拒绝,可算是“多变之秋”;十二月幸得长江 文艺出版社编辑们的青睐,如今兴高采烈地写着这篇后记;到春日将近的零三年 元月,这本书终与读者见面,前后又算经历了四季变更。或许竟也可迷信地以为 这本就是这部小说和书的命运?   出书之际,按美国人的算法,犹在而立之岁,无知无畏地把这本书献给广大 读者的同时,也想偷偷地算作自己三十年人生的安慰奖,并要矫情地说一句:谨 以此文献给秋、夏、春和冬。                     2002年12月5日凌晨于纽约   又:今年二、三月份,曾蒙网易文化频道的支持与厚爱,《有女知秋》的多 媒体网络版在那里以连载方式登出,并取得不错的点击率,更得到、收到许多读 者朋友的回应和邮件。“一片喝彩褒扬,恶贬之语稀廖”,倒让爱虚荣的写手如 我者也大大得意了一番,在此深表谢意!网络完全版阅读:   http://bbs2.netease.com/culture/corpus.php?user=yingecho   如今更幸得新语丝诸位同仁的支持和努力,《有女知秋》出版半年以后,纯 文本的网络版更荣幸地回到新语丝落户。虽然自恋的作者私下里希望能够到达更 多的读者,同时却也作好了小说脱键年余、难禁时间考验的心理准备,等待着各 位读者的批评指正。感谢新语丝同仁、尤其是肖毛和舟子诸位在编辑、校对和出 版方面的鼎力相助!   于我而言,较正式的写作始于中国科大BBS网站。《有女知秋》,以及我 另外一些较早期的小说《今年没有情人节》、《爱在北京》、《第22个秋》等 等大多是关于科大学生的生活和爱情故事,科大的朋友和读者们更从不吝惜给予 我各种各样的鼓励和支持。如今愈行愈远,却还是希望:如果可能,亦以此文献 给科大与合肥!   同时,也感谢各位读者的阅读!如有任何意见或者建议,或者想了解更多我 的作品,请参见个人家页:   http://home.nyc.rr.com/echoying                     2003年6月29日正午于纽约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肖毛 审稿:  方舟子、笨狸、古平、虎子、唐郎、亦歌、一华 技术支持:东风不败、时空、李晓峰 联系人: 方舟子(fang@xys.org, 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 联系地址:New Thread sChinese, 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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