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ＮＥＷ　ＴＨＲＥＡＤＳ）　　　　　　　　　　※ ※　　　　　　　　　　　　　　　　　　　　　　　　　　　　　　　　　※ ※　　　　　　　　　２００２／０３　（第九十八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家页国际版：ｗｗｗ．ｘｙｓ．ｏｒｇ　　　　　　　　　　　※ ※　　　　　　　国内版：ｗｗｗ．ｘｙｓ２．ｏｒｇ　　　　　　　　　　※ ※　　　　　　　　　　　　◆赞◆助◆单◆位◆　　　　　　　　　　　　※ ※　　　汉林网上书城：ｗｗｗ．ｈａｎｌｉｎ．ｃｏｍ　　　　　　　　　※ ※　　　ＰＳＩ留学生服务公司：ｗｗｗ．ｐｓｉｓｅｒｖｉｃｅ．ｃｏｍ　※ ※　　　　　　　　　　　　　　　　　　　　　　　　　　　　　　　　　※ ※※※※※※※※※※※※※※※※※※※※※※※※※※※※※※※※※※※ 　　　　　　　　　　　　　　　　　　　§ 【卷首诗】　　　　　　　　　　　　　　§ 　　　　　　　　　　　　　　　　　　　§ 方舟子：复活　　　　　　　　　　　　　§　　　　　　复活 　　　　　　　　　　　　　　　　　　　§ 【网讯】　　　　　　　　　　　　　　　§　　　　　·方舟子· 　　　　　　　　　　　　　　　　　　　§ 【牛肆】　　　　　　　　　　　　　　　§ 　　　　　　　　　　　　　　　　　　　§　当我从四月的坟地破土而出 蒋庆渝：纪念“一·二八”淞沪抗战　　　§　萌发的欲望就像早熟的春天 　　　　七十周年　　　　　　　　　　　§　当我从彼岸的天堂踏步而来 方壶斋：小议同学聚会　　　　　　　　　§　幻灭的脸庞就像残缺的月亮 邱贵平：武松打狗　　　　　　　　　　　§　当我从被我抛弃的城市飘过 　　　　　　　　　　　　　　　　　　　§　身影就像一面面无敌的战旗 【丝露集】　　　　　　　　　　　　　　§　当我向你描绘一幅虚拟美景 　　　　　　　　　　　　　　　　　　　§　道路在我的指尖隐约地延伸 曹　寇：筑城者　　　　　　　　　　　　§　虔诚的圣女赤裸着长跪床前 一　人：我是一条狗　　　　　　　　　　§　最后的诱惑在眼里闪闪烁烁 曾　政：童年　　　　　　　　　　　　　§　一记冰凉长吻破除千年符咒 苏洗穑：纪念刹那间的温柔（诗）　　　　§　失传的经书正在对视中流传 　　　　　　　　　　　　　　　　　　　§ 【网里乾坤】　　　　　　　　　　　　　§　我像天神一般死去 　　　　　　　　　　　　　　　　　　　§　却以一位俗人复活 方舟子：已经逝去的前科学“过去好时光”§ 王晓华：人性与兽性之辨　　　　　　　　§ 艾　冬：读波德莱尔《恶之花》　　　　　§ 　　　　　　　　　　　　　　　　　　　§ 【网萃】　　　　　　　　　　　　　　　§ 　　　　　　　　　　　　　　　　　　　§（寄自美国） 浩　岭：一九七八年北京日记　　　　　　§ 　　　　　　　　　　　　　　　　　　　§ 【网讯】∽∽∽∽∽∽∽∽∽∽∽∽∽∽∽∽∽∽∽∽∽∽∽∽∽∽∽∽∽∽∽ ★　新语丝新开设的镜像点xys3.org和备用站点xys4.org已在３月１３日被中国 方面屏蔽，请国内用户改用其他镜像点，或者用国外免费信箱订阅新语丝新到资 料。目前新语丝有以下镜像点国内用户还能取阅： http://xys1.dyndns.org/ http://squirrel@fadshop.net http://xys.dxiong.com http://xys.3322.org http://xys2.dyndns.org:888 请到以下网页注意镜像点的变动： http://groups.yahoo.com/group/xys/links/ 新语丝新到资料存档可从以下网页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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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无法确定ＵＸＮ公司是否第一家作出这种决定的网站，但由于其极端的 做法，它的确是最有名的反亚洲垃圾电子邮件的公司。不幸的是，从现在的情况 来看，ＵＸＮ显然远不是最后的和惟一的这种公司。 　　史蒂夫·林弗德是封锁亚洲电子邮件主张的积极推动者，他主持着著名的非 赢利性反垃圾邮件组织Ｓｐａｍｈａｕｓ，该组织收集编制的垃圾邮件黑名单Ｓ ＢＬ（Ｓｐａｍｈａｕｓ　Ｂｌａｃｋ　Ｌｉｓｔ）被众多邮件服务商使用。据 林弗德介绍，全球有大约７０００万用户直接或通过邮件服务商间接地使用ＳＢ Ｌ拒收垃圾邮件。林弗德同时还是ＵＸＮ公司的负责人，而Ｓｐａｍｈａｕｓ就 是靠ＵＸＮ公司赞助的经费进行运作。林弗德在接受本报电子邮件采访时表示： “ＵＸＮ发现仅仅拒收来自中国的邮件已经不足够，因为依然有数以百计的中国 邮件服务器向我们的服务器发出连接请求。因此ＵＸＮ完全屏蔽掉来自中国电信 的地址，彻底地拒绝这些地址连接我们的邮件服务器，以此来避免我们的正常邮 件服务被堵塞。”林弗德还表示：“现在每个人都知道，除了完全封锁中国电信 的地址，没有其他办法制止来自中国的垃圾邮件泛滥的趋势。” 　　就这一情况，我们通过电子邮件采访了多个国外反垃圾邮件组织。其中， “禁止滥用邮件系统”（ＭＡＰＳ）以不愿涉及关于地区的政策和法律纠纷为由， 对我们的提问未作回答。而其他组织则对我们的采访积极配合，希望更多的中国 用户能够认识到垃圾邮件问题的严重性。几乎所有被访者都认为全面拒收来自中 国的电子邮件正成为一种增长迅猛的趋势。Ｓｐａｍｃｏｎ的负责人汤姆·盖勒 认为，目前全球大约有数万家公司、组织或者私人网络已经全面封锁中国的ＩＰ 地址；Ｓｐａｍｃｏｐ的负责人朱利安·海特说：“其他国家的情况我不清楚， 但全面屏蔽中国的ＩＰ地址的情况肯定在美国越来越普遍。”Ｓａｍｓｐａｄｅ 的负责人史蒂夫·阿特金斯则对未来显得更加悲观：“现在来自中国的电子邮件 中，垃圾邮件的数量已经超过正常邮件一倍以上，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的话， 这种做法会成为惯例———拒绝所有看上去像是来自中国的电子邮件。”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ＣＮＮＩＣ）２００２年１月发布的《中国互联网 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的数据显示，我国上网用户人数约为３３７０万人，每个 用户拥有Ｅ—ｍａｉｌ账号平均值为２·２个，每个用户平均每周收到电子邮件 ８·６封、发出电子邮件６·８封，在历年的调查中，电子邮件几乎都是最经常 使用的网络服务。随着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中国人的对外交流活动将呈上升 趋势，但与此同时，源自中国的垃圾邮件正以更快的势头增长。如果这种情况在 近期得不到改善，中国的电子邮件将面临着被欧美国家服务器全面屏蔽的尴尬境 地。 　　其实，源自中国的垃圾邮件的构成相当复杂，大部分并非出自中国人之手。 林弗德认为这些邮件基本上可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由美国的垃圾邮件发送者 通过中国的服务器发出，这种情况最为严重；第二类是由中国的垃圾邮件发送者 以中文邮件的方式发出，在我收到的垃圾邮件中占大概４０％；第三类是由在中 国工作的美国垃圾邮件发送者发出，是最近刚刚出现的新情况。” 　　为什么美国的垃圾邮件发送者会选择中国作为中转站呢？ 　　首先是法律上的原因。目前，美国有１８个州通过了制止垃圾邮件的法律， 欧洲有１６个国家通过了相关的法律。在这种情况下，垃圾邮件发送者，特别是 职业的垃圾邮件发送者在这些地方进行操作会面临比较严厉的法律制裁。而在中 国，目前还没有专门针对垃圾邮件的法律。虽然中国电信早在２０００年８月就 已经出台了垃圾邮件处理暂行办法，北京市工商局于２０００年５月公布了《关 于对利用电子邮件发送商业信息的行为进行规范的通告》，但截至目前，我们仍 未发现有因为发送垃圾邮件而受到法律处罚的案例。慑于法律威力的美国垃圾邮 件组织开始将操作的重点转移到中国。林弗德介绍说：“我们发现许多垃圾邮件 团伙，例如８１８３２．ｃｏｍ在中国进行操作。因为他们知道，没有西方人能 够制止他们（在中国）的活动。还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垃圾邮件团伙，他们使用一 个叫做ＭｒＢｉｌｌ＠ｂｔａｍａｉｌ．ｎｅｔ．ｃｎ的邮箱，只在中国进行操 作。” 　　第二个原因是技术方面的。现行的邮件发送协议ＳＭＴＰ在设计时并没有考 虑对发信人进行身份验证，因此如果一个刚刚装好未加任何修补措施的邮件服务 器是不会对发信人进行身份验证的。由于在欧美，发送垃圾邮件有可能面临严厉 的法律制裁，所以垃圾邮件组织都会选择未经修补的服务器进行操作。在西方， 由于反垃圾邮件组织的努力，大部分服务商会告诫和帮助自己的用户修补这个漏 洞。而国内ＩＳＰ很少直接向用户进行这样的建议和帮助，所以国内有不少机器 存在着这类问题。这种情况被美国的垃圾邮件组织发现并利用。我们对中国电信、 韩国电信和美国在线的部分ＩＰ进行了一次粗略的测试，结果在相同的ＩＰ范围 内，中国网段内未修补漏洞的机器数量是韩国的１·６倍，是美国的３４倍。 　　此外，中国的网络管理员与国外反垃圾邮件组织沟通不顺畅，这也是造成美 国垃圾邮件发送者在中国活动猖獗的重要原因。几乎所有被访的反垃圾邮件组织 都抱怨，他们的投诉邮件几乎从未得到中国系统管理员的回应。史蒂夫·林弗德 说：“在过去的三年里，中国电信忽略了所有（我们）关于垃圾邮件的投诉，这 是为什么情况变得像今天这么糟糕的主要原因。我们年复一年地投诉而收不到任 何回音，现在我们每个人都知道，除了全面屏蔽中国电信的地址，我们没有其他 选择。”朱利安·海特则显得平静一些：“我曾经见过非常负责的中国网络管理 员的回信，他们非常认真地处理被屏蔽的情况。但其他大部分中国网络管理员则 不是这样，他们要么没空，要么根本不懂英语。” 【牛肆】∽∽∽∽∽∽∽∽∽∽∽∽∽∽∽∽∽∽∽∽∽∽∽∽∽∽∽∽∽∽∽ ◆　　　　　　　　　　纪念“一·二八”淞沪抗战七十周年 　　·蒋庆渝· 　　“自卫乃天赋人权，三万众慷慨登陴， 　　　　　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石烂海枯犹此志； 　　　相约以血湔国耻，四十日见危授命， 　　　　　吾率君等出，不率其入，椒浆桂酒有余哀。” 这是当年指挥“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十九路军总指挥蒋光鼐，为悼念阵亡 将士所写的挽联，其悲愤哀恸之情，感人肺腑。 　　　　　　　　　　　　　　　一．毋忘国耻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军在沈阳悍然向中国军队挑起事端，而驻守东北 的张学良三十万大军，不战而退，使东北三省土地陷于敌手，三千万东北同胞沦 为亡国奴。张学良的行为引起全国上下一片谴责，要求政府抗日的呼声十分高涨。 　　就在全国一片救亡声里，十九路军调防京沪，一九三二年一月六日，十九路 军总指挥蒋光鼐被任命为京沪卫戍司令长官。一月二十三日，上海驻军营以上军 官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会上讨论了两个问题： 　　一、如果日军攻我防地，是不是抵抗？ 　　二、如果抵抗，在哪里抵抗？ 会上群情激愤，一致表示保卫上海，矢志不渝。蒋光鼐在会议结束前作了简 短讲话，最后他说： 　　“我们的决心，应当不令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有抵抗的决 心……等到日人真向我攻击时，才表明我们一致的决心，奋勇前进，拚完为算！” 当晚七时，总指挥部向全军发出一道密令，具体布置了应变措施，明确命令： 　　“假使日军确实向我阵地攻击时，应以全力扑灭之。” 一月二十六日，日本领事借口一僧人被殴致死，向中方提出向日方道歉、赔 款、惩凶及取缔抗日团体的最后通牒，并且要求中国驻军撤离租界二十公里以外。 对日方的蛮横，上海民众和驻军官兵都十分气愤，但政府当局竟然完全接受。鉴 于情况日益严重，陈铭枢约蒋光鼐到南京面谈。二十六日下午四时十五分，蒋光 鼐复电明确表态说： 　　“万一外侮来侵，弟必站在前线，以尽军人天职，此时实无来京必要。” 二十七日夜，军政部长何应钦三次来急电，命令“忍辱求全，避免冲突，万 勿冲动，以免妨害国防大计”。二十八日，上海所有爱国团体被封；下午，十九 路军接到移防命令，闸北防务限六时前由宪兵第六团接防。当晚，军情已非常严 重。情报表明，日军已决心进攻。驻防闸北的七十八师张君嵩团官兵接到移防命 令时群情激愤，不肯交防，而接防部队也仅到一营兵力。鉴于这一情况，十九路 军以接防兵力不足为由，决定推迟交防！果然就在当夜，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 日二十三时三十分，尽管中国政府步步退让，但日本军队仍悍然向我闸北驻军发 动进攻，而我闸北守军则奋起抵抗。十九路军一扫“甲午”以来中国军队对外的 忍让屈辱，在全国一片救亡声中，打响了抵抗日军的第一枪！ 　　当天夜里，十九路军将领向全国发出通电： 　　“……光鼐等分属军人，惟知正当防卫，捍患守土，是其天职；尺地寸草， 不能放弃，为卫国抗战而抵抗，虽牺牲至一卒一弹，绝不退缩，以丧失中华民国 军人之人格。此物此志，质天日而昭世界，炎黄祖宗在天之灵，实式凭之。十九 路军总指挥蒋光鼐、十九军军长蔡廷锴、淞沪警备司令戴戟叩……” 　　十九路军是清一色的步兵，没有飞机、坦克和装甲车。士兵多数是广东人， 身材矮小，军服上装是对胸棉衣，下着中国式的裤子，头顶不圆正的军帽，脚蹬 广东军的草鞋。与配备了空军、坦克的日本海军陆战队相比，真是天渊之别。日 军根本不把十九路军放在眼里，指挥官盐泽幸一扬言“四小时占领上海”。二十 九日天刚亮，日空军出动在闸北、南市一带低飞到一千米以下狂轰滥炸；地面部 队则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多次冲锋，企图冲破闸北防线。但在中国士兵英勇抗 击之下，连连受挫。未得逞的日军在美、英、法等国的调停下，于二十九日晚提 出了停火要求。蒋光鼐等虽知此乃敌之缓兵之计，但十九路军也要加强部署，遂 将计就计，一面命令前线停止战斗，严密戒备，一面将原驻镇江以东的第六十师 调到南翔、真如一带；并将六十一师调运来沪；原在上海的七十八师全部投入前 线，加强防御。 　　三十日，日军调集巡洋舰三艘、驱逐舰四艘、航空母舰两艘、海军陆战队五 千人抵沪。援军一到，日寇就置自己停火要求于不顾，于三十一日晚再度发起进 攻。十九路军抵抗的枪声紧紧地把全国人民抗日的心连在一起，慰劳和赞扬的函 电如雪片似地飞来，赞扬他们“为世界求公理，为弱小求生存，丹心碧血，壮烈 可歌”。东北沦陷后流落关内的民众在电文中说： 　　“贵部捍御外侮，杀敌致果，为民族争光荣，为山河壮气色，挽国运于颠危， 苏人心之槁死，精忠益世，薄海同钦……誓死愿作后盾，歼此蛮贼。” 表示了东北同胞对十九路军的敬佩和抗战的决心。在上海，各行各业纷纷组织义 勇军，其中包括上海市民联合会救国义勇军、退职军人义勇军、民众反日救国义 勇军、土木业义勇军、邮工义勇军、市商会童子军团、南京中央大学义勇铁血军 团、复旦大学义勇军、冯庸大学义勇军等。他们有的作为救护队、随军服务队、 也有的直接投入了战斗。 　　宋庆龄和何香凝在战事刚刚开始就呼吁各界人民支援十九路军抗战，宋庆龄 在炮声隆隆中对十九路军官兵说： 　　“你们抗战的枪声一打响，海内海外，男女老幼，都觉得出了口气！亿万同 胞声援你们，支持你们！” 在国民党内，以刚刚下台的孙科为首的国民党留沪中央委员李宗仁、程潜、 张发奎、陈友仁等十一人，在战事爆发的第二天就联合致电蒋介石、汪精卫： 　　“日人横暴至此，军民愤激、誓死抵抗。昨夜至今午，战事剧烈。我军士气 百倍，连获胜利。政府此时当抱宁为玉碎毋为瓦全之决心，以报国家，以谢民众。 同人在沪见闻至切，公决应请中央即令近畿各军，抽调劲旅来沪应援，并极力设 法接济十九路军军实饷糈。” 留粤中央委员唐绍仪、邓泽如、肖佛成、陈济棠、伍朝枢、邹鲁、白崇禧等 二十六人致电十九路军将士： 　　“贵部痛暴日之无理压迫，奋力抗敌，为民族争生存，为国家争人格，迭听 捷音，致深钦佩。务望激励将士，坚持到底，同人等誓当竭诚接济，为公等后盾， 并请转达各袍泽，共鉴微忱。” 同一天，汇款四十万元接济十九路军。在抗日的枪炮声中，中华大地上空前 地出现了同仇敌忾的团结气氛。远在世界各地的华侨，也空前热烈地解囊相助， 通过各种途径向十九路军捐款，可以说十九路军的枪声，牵动了全球华人的心； 十九路军的抵抗，表达了全球华人卫国保种的决心和愿望。如今在温哥华的中华 会馆依然保存着当年十九路军将领为感谢侨胞的支持和关爱写给温哥华侨胞的感 谢信，以及蒋光鼐、蔡廷锴、戴戟三位将领所赠送的合照。这是老一代华侨热爱 中华，和祖国人民共赴国难的历史见证。 　　十九路军在全国百姓的支持下粉碎了日军四小时占领上海的狂言，取得了一 个又一个的胜利。迫使日军三易统帅，不断增兵，兵力增至八万，而我军除由张 治中率第五军在二月中旬参战拨归蒋光鼐指挥外，再也没有援军，以至战线过长 兵力不足，被迫退守第二道防线。 　　“一·二八”淞沪抗战的历史，记下了继“九·一八”后日本军国主义者欠 下中国人民的又一笔血债！ 　　　　　　　　　　　　二. 历史常常并不公正 　　一九三二年上海《申报》发表了题为“如何创造更伟大之历史”的时评，对 “一·二八”淞沪抗战如此评论： 　　“十九路军以孤军抗强敌，苦战一月又二天虽终以敌重兵压迫，不得不改变 战略，退守待援。然而在退却之前，犹奋其英武，于八字桥之血战中，予敌以重 创，而后全师从容引退，秩序井然。日军于此应亦知中华民族之尚未容轻侮，公 理未必遂终为强权之铁蹄所蹂躏。 　　“一月又二天，兹已倏然过去，但此一月又二天，在我民族历史篇幅中，为 悲壮、为伟大、为光荣、为永远不可磨灭、极有意义、有价值之一页。此一页光 荣历史之造成，则完全为我尽职将士与人民协力奋斗之结晶……” 时评在谈到退兵原因时指出： 　　“救军如救火，且此次十九路军孤军抵抗至一月之久，交通并未截断，然而 除调来第五军一军外，援军竟迟迟不至，卒至十九路军以久战疲劳，不得不引退。 吾人认此一点，政府不能不负绝大之责任。” 　　为什么援军迟迟不至？是军中没有热血将领吗？非也！十九路军的行动粉碎 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激发了中国军队抗日的决心和士气。第三路军韩复榘部、 第四路军何健部、第九路军鲁涤平部、第二十六路军孙连仲部、第一集团军陈济 棠部、第四集团军白崇禧部、黄埔军校革命同志会以及各省市国民党党部等均发 表通电，声援十九路军的正义行动；正在南昌“剿共”前线的三十多名将领也由 朱绍良领衔致电蒋介石，请缨御侮。原因是当时军政部长何应钦，在十九路军和 日军战斗的枪炮声中通令各部： 　　“十九路军有三师十六团，无须援兵，尽可支持。各军将士非得军政部命令 而自由行动者，虽意爱国，亦须受抗命处份。” 奇怪的是在后来陈肇英所写的《八十自述》中却把下此命令的何应钦，说成 是领导这次抗战的英雄： 　　“一月二十八日，倭寇再犯淞沪，中央各同志联电促蒋同志入京挽救危亡， 国民政府宣布迁都洛阳，嗣何应钦同志指挥十九路军奋起抗战……” 历史竟是这样被随意蹂躏。十九路军将士的英勇抗战与东北军的不战而退形 成鲜明对比，然而许多十九路军将领含冤而去，郁屈而亡；大敌当前，拥三十万 大军不战而逃的张学良，当年连汪精卫都不能容忍他的行为，一九三二年当张学 良再次在华北不肯抵抗时，汪精卫连发五电，怒斥张学良： 　　“去岁放弃沈阳，再失锦州，致三千万人民，数十万土地，陷于敌手，致敌 益骄，延及淞沪。” 今又 　　“未闻出一兵，放一矢，乃欲藉抵抗之名，以事聚敛。” 然而七十年后的今天，曾经指责他的汪精卫自然是遗臭万年了，但被指责的 张学良却被许多人捧为民族英雄。历史竟是如此令人欲哭无泪。 　　一九三二年五月五日，淞沪停战协定签字。七日，十九路军撤出上海，分驻 昆山、苏州、镇江一带。八日，蒋光鼐在杭州致函蒋介石，全文如下： 　　委员长钧鉴： 　　　　职素多病，不胜繁剧。自赣归来，卧病数月，即已屡乞退休，正请命间， 　　适“一·二八”事起，国难当前，军人天职，义当奔赴。祗惟力疾效命，不 　　敢诿卸。今停战协定既已签约，战事即可暂告结束。职劳瘁之余，旧疾益增。 　　极应解除十九路总指挥职务。俾得稍舒喘息，安心调养。一俟平复，则有生 　　之年皆报国之日。尚乞钧座鉴其愚忱，即予允准早卸仔肩，以轻罪戾，不胜 　　感戴之至。专此。敬请 　　钧安！ 　　　　　　　　　　　　　　　　　　　蒋光鼐呈 　　　　　　　　　　　　　　　　廿一，五，八日于杭州 也许感受最深的还是当事人吧，这封辞职信中的甘苦，任由读者体味。（原 件存台湾中国国民党文化传播委员会党史馆） 　　　　　　　　　　三. 安息吧，“一·二八”阵亡的将士们 　　在广州的水荫路，有一座“十九路军阵亡将士陵园”，那是三十年代十九路 军用华侨捐款和公积金修建的，历经日军占领广州的破坏，胜利后重新整修过。 政权更替后陵园无人管理，陵园中间开出了马路，土地被一些单位瓜分占有，剩 下的主体建筑则沦为荒地。纪念碑的回廊，一度成为自由市场，混乱污秽。到了 九十年代，广州市政府开始关注陵园的建设，分三期工程要把陵园恢复为一个爱 国主义教育基地。工作相当艰苦，因为一些占用单位不肯退还用地，提出诸多苛 刻的条件。当年的副市长陈开枝亲自到现场办公，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其艰 辛一言难尽。仅举一个例子，原来广州体委占用了陵园大片土地，用作跳伞塔， 后来跳伞塔停用，广州市政府拟下达文件，令其交还陵园。不料广州体委了解到 这一消息后，赶在文件下达的前一天，连夜把产权转给省体委，成为广州市政府 无法支配的财产，使陈市长也无可奈何。现在虽然陵园的面积只有原来的约四分 之一，原来的大门也被远远隔在大街上，但是陵园里的主体建筑都已经修缮一新， 按照原来设计重塑了被日军破坏了的十九路军士兵铜像。园里绿树成荫，花草遍 地，还修建了一座大型纪念浮雕。每年清明都有许多学生来到那里缅怀他们卫国 保种、英勇牺牲的业绩。“一·二八”淞沪抗战的烈士们，曾和他们一起并肩战 斗的将士们，无论你们后来的经历如何，你们应该安心了。历史不一定是公正的， 但是人民将永远怀念你们。 　　安息吧，“一·二八”淞沪抗战阵亡的将士们！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七 十周年之际，仅向那些曾在抗日战争中为中华民族浴血奋战过的将士们致敬。 ◆　　　　　　　　　　　　　小议同学聚会 　　　　　　　　　　　　　　·方壶斋· 　　我在美国教书，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同班同学之间很少有亲密感。相反， 互相指责倒是不奇怪。至少是互相不太关心。这和中国学校里的同学文化形成明 显对比。美国人好像交往都以个人为中心，气味相投者才走到一块。他们很少因 为仅仅曾经互为同学就有经常的来往。 　　中国的同学文化显然更具集体主义精神。上学期间，虽然免不了有矛盾，但 是“同学”这个概念有相当的凝聚能力，至少能够暂时消除同学之间的观念利益 分歧，使大家能够在毕业多年之后还能说说笑笑地聚到一起。 　　我上高中时，学校里只有两个高中班。邻班有个同学跟我的班的几个人比较 要好，来往也比较多。我记得他自己班的同学曾经对他略有微辞。不客气地说， 在他自己班眼里，他好像是个叛徒。 　　我这个人也是很看重同学情谊的。在外地上学和工作时，每次回京，都要跟 中学大学同学联系。也曾经主张过聚会的事。但毕竟我不常在京，所以虽然好管 事跑腿通知人，但是终于不曾由我组织过任何一次同学聚会，也不曾参加过任何 一次。每次回去见面的，都是在学校里就来往较多的小圈子里的几个人。 　　所以我是没有经历过那种“大聚会”，那种超越小圈子的纯粹同学式的大聚 会。我想这种聚会应该是很高尚的，没有私利，没有阴谋，没有唇枪舌剑。大家 聚到一起，纯粹是叙旧。如果有一点功利的因素，大概也就是找找老同学中，有 没有可资利用的社会关系。 　　但是我在文学作品中，在电影中，也曾看到对这种大聚会的描写，其中虽然 有旧识重逢的喜悦，但是在那喜悦之后，在那相互辨认的惊讶之后，却少不了一 些人的尴尬和反讽：原来的高材生最终只是个教书匠，原来的捣蛋鬼在商海里左 右逢源，春风得意。原来的校花班花嫁给了政工干部，而他们或因为腐化堕落而 被摞掉了乌纱帽或因为清正廉明而多年没有提升。原来舍弃了男朋友的情敌的女 生现在却后悔了当初的选择，等等等等。大家虽然都和和气气不说什么，但是聚 会之后，一定有人得意，有人沮丧，有人通讯录上添了不少关系，有人则纯粹是 当了一回陪客。 　　看到这种结局，我就想，这种大聚会到底有什么好处？叙旧？的确，怀旧之 心人皆有之。但是叙旧这种话语真是没有一点逻辑上的必要性。孔子说：“成事 不说。”我同意。谈论过去的事根本无法改变它，岂不是说废话？但是在同学大 聚会上，大家都叙旧。我总是搞不懂人这种动物为什么会有怀旧之心。混得不好 的人怀旧还有情可原，混得好的人一样怀旧。在大聚会上，我只能看到一种功能： 回避现实。我猜大凡胎生的动物都会怀旧，因为躺在娘肚子里的感觉是多么温暖 安全啊。我们的过去就是哺育过我们的羊水，和未来的不可知相比，过去是定型 了的，安全的，是不再需要我们为之操心的。既然大聚会是形而上的，说者就必 须找到一个形而上的话题。无关痛痒的过去就是一个。 　　但是谁能永远生活在过去中呢？谁看不到现实的变化呢。在叙旧的话语之下 谁都清楚有着经济，权势，意识形态上的差异。 　　在同学大聚会的场合，这种差异倒还可以藉着有众多的谈话对象而加以回避。 如果细心观察，一定可以发现即使是叙旧，也不是随便谁都跟谁叙的。现实的力 量是无法抗拒的。 　　如果不是大聚会，那连回避现实的可能都没有了。如果来者是你过去的密友， 不管现在你们之间有多大的差异，你都不会在乎。你会为朋友的发达高兴，会调 侃自己的迂腐，清高或者不走运。但是如果来者不是你过去的盟友，而他却怀着 衣锦还乡的心情来会你，除非你有与之相当的财力，地位，或者名衔（哪怕是与 任何钱权无关的名衔），你是不会觉得这种会面有多舒服的。而就我来说，即便 我有那种财力地位名衔，我也不会觉得这种以实力相当为基础的社交有什么乐趣 可言。 　　此外，我可不喜欢让别人这样地恭维我： 　　住房小：室雅何需大，花香不在多，好！好！ 　　收入低：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真圣人也！ 　　没老婆：快乐的单身汉，我想当还当不了呢！ 　　没孩子：为计划生育做贡献，佩服佩服！ 　　没存款：积累财富在天上，将来必然得救。 　　没名气：自甘寂寞，不求虚名，清名于浊世，难得！ 我的幽默感还没有到那么超脱的地步。 ２００１年底 （寄自美国） ◆　　　　　　　　　　　　　　　武松打狗 　　　·邱贵平· 　　话说武松景阳岗打虎成为街谈巷议的大英雄之后，承蒙阳谷县令厚爱，一举 当上了步兵都头，吃香的喝辣的，很是惬意。 　　然而好景不长，武松当上都头不久，阳谷县和其它地方一样，响应朝廷号召， 第三次实行机构改革。第一次机构改革光打雷不下雨，第二次下了点毛毛雨，这 次要动真格的下倾盆大雨，武松是编外人员，必须裁减，连县令也爱莫能助。依 那武松的脾气，倒正中下怀，正好借此机会重出江湖。可那县令实在舍不得他， 他想让武松长期为他所用，脑筋一动计上心来，成立了一个打狗办，聘请武松当 主任，享受科级待遇，又从街门里点了三个老弱病残划归他领导。杀鸡焉用牛刀， 一听让他去打狗，武松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与其说是污辱，还不如说是迫害，但 是县令的一番推心置腹又让他转怒为喜。 　　县令是这么劝说武松的： 　　“本官知道，让你这个打虎英雄去打狗确实委屈了你，不过，三个臭皮匠赛 过一个诸葛亮，三条恶狗何尝不赛过一头老虎。眼下阳谷县城大小起码有几百条 狗，你岂不可以当几十回打虎英雄？本官深知，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由于体 制制约，又适逢机构改革之非常时刻，你就是打死一头大象，也要辞退。我这么 做也是为了从长计议，等风头一过，你这个打狗英雄、不，打虎英雄照样当你的 步兵都头，我还要想方设法让你进编，端上铁饭碗。再说了，打狗也是为民除害 嘛，为民除害的人，老百姓是不会忘记他的，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心里也是有数 的，要是没数，我就不会如此费尽心机地挽留你，你说是也不是……” 　　士为知己者死，县令这番话直说得武松热血沸腾。 　　原来随着阳谷县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尤其是大款小蜜的不断涌现，养狗 成风，以致泛滥成灾。早晚走出家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狗，这时正是狗们“放 风”的高峰时刻，与那些到处乱窜的野狗相比，这些囚禁了一天被主人用铁链绳 索控制着的狗更让人害怕，它们一见到生人，尤其是穿着暴露的女人（敢情狗也 好色）和孩子，就抑不住兴（性）奋，总想挣脱束缚。有一次，在最繁华的布市 街，一只大狼狗挣脱它的老主人把一性感女郎扑倒在地，吓得她花容失色大小便 失禁。阳谷县继虎患之后又滋生狗患，据不完全统计，全县已有十二人被狗咬死， 其中一半是儿童，五十多人被咬伤。百姓怨声载道，多次集体到县衙上访，强烈 要求成立打狗队。由于养狗者大都是有权有势人家，县令得罪不起，打狗一事一 拖再拖，直到武松出现。 　　得知县衙终于成立了以武松为首的打狗队时，县城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打虎 英雄打狗，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毕竟是打虎英雄，身上有股霸气，平日呲牙咧嘴仗着人势的恶狗一见武松就 吓得屁滚尿流，束脚待毙。武松天不怕地不怕铁面无私，打狗不用看主人，因此 打狗工作开展得十分顺利。 　　这天，武松正在街上巡视，前面款款走来一婀娜多姿的少妇，手里牵着一条 叭儿狗。自开展打狗运动以来，县城里少有人敢这般牵着狗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 蹓跶。武松怒从心起，一个箭步冲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狗脖子，正要下 手，少妇厉声斥道： 　　“大胆武松，还不住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武松冷笑道： 　　“你就是县太爷的人，我也照杀不误。” 说完，一用力，活活把狗掐死…… 　　半年后，武松圆满完成了任务，打狗办随之撤销，但县令并没有继续让他当 步兵都头，而是送了一笔盘缠把他打发走了。 　　据说，那少妇正是县令最宠爱的三房，那条狗是他花高价买来“巴结”她的。 （寄自中国大陆） 【丝露集】∽∽∽∽∽∽∽∽∽∽∽∽∽∽∽∽∽∽∽∽∽∽∽∽∽∽∽∽∽∽ ◆　　　　　　　　　　　　　　　筑城者 　·曹　寇· 　　　　　　　　　　　　　　　　　一 　　在筑城之前，我一直在扬州和瓜州一带做买卖，每次回到全椒的家时，都会 沿着那条左右为油菜花所拥抱的小路行走。老远就可以看到她依偎在篱笆边向路 口张望。近了，可以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转而又迅速低下头转身跑回 屋子。及至我进了院子，出来迎接的却是我的母亲，越过母亲苍老的肩头，此时 她正躲在半掩的窗后。 　　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应该决定生一个孩子，但我们没有孩子，在我离开她之 前。不过也许她已经怀孕，我只能以此来安慰自己。 　　我在扬州和瓜州做买卖，长年不归。扬州城内一条巷子里住着一个漂亮的寡 妇，她为我精心编织了一个没有明天的巢穴。然而，我从来不对扬州抱有希望， 所以对她也不抱有希望。我们只是露水夫妻，我的消失正如她的丈夫一样已成为 她深闺的旧痕陈迹。 　　现在，我离开了这两个女人，正行进在前往边塞筑城的道路上。 　　道路曲折。我们晓行夜驻、过州穿府。行伍里已经有人死去，他们的生命薄 弱如云。死亡仍在继续，我一直在用心理对死亡的抗拒疗治我的恐惧，不断地摩 顶祈祷。 　　干燥的北方令我口唇起皮、便溺不畅。当我面对一口枯井，我泪如泉涌。 　　终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人们在崇山峻岭间长声叹息。砍树刈草，我们才 发现前朝的遗址。城已崩塌，狼虫出没其间。 　　　　　　　　　　　　　　　　　　二 　　筑城者们先是光着脊梁坐在乱石深处打磨石块。枯燥的打击声把阳光表现得 异常可怕。有人晕倒，继而死去。 　　我还没有死。 　　有时，我会唱一些江南小调缓解群居的寂寞，同时倾听满含泪水的应和。在 暴雨引发山洪的秋夜，在无尽的黑暗中我还看到了芦笛的绿色。演奏者是一名瘦 小的绍兴人，他以笛声的形式制造了一些湿润而奇形怪状的乡愁。可是有一个黑 影走向他，笛声嘎然而止──断裂的声音，不久，他也死了。 　　　　　　　　　　　　　　　　　　三 　　寒衣终于寄来了。 　　我的寒衣不知是谁寄来的，是她还是她？也许她们根本没有寄，或是寄了， 但早在驿途中丢失，而我现在拿在手里的可能是另一个她寄给另一个我的，而另 一个我已经死掉。由于死去了很多人，寒衣便多出了许多。那么谁也不知自己手 中的是否真出自亲人之手。 　　打开，里面有一封信，但这封信没有字，全是一些各不相同的圆圈：有大的， 有小的；有规则的，有不规则的；有圆满的，有缺漏的……是的，她和她都不识 字，但这和它穿在身上一样合身、一样暖和同样，但这并不能成为出自亲人之手 的有效证据。 　　我泗泪滂沱，松软的衣袖揩不了无尽的悲伤。 　　　　　　　　　　　　　　　　　　四 　　这一段城墙完工了，它连接了东西方的同类巍然横亘在我们的仰视之中，如 巨龙一般绵延至无穷无尽。等钦差官员验收完备，据说我们就可以回到家园。于 是，我们在长城脚下热烈欢呼，祷祝我们的皇帝万寿无疆。错误的是官兵和监工 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此时，单于带领他的勇士正攀援着绳索飞上了城头。一个人发现了，但已迟 了，带有野禽羽毛的利箭在他喊出声之前就已穿透了他的咽喉；另一个人准备将 火把投向峰火台，但单于席卷着塞外强劲的黑风，无情地熄灭了他忠诚的眼睛， 犹如巨手捻死的一颗萤火虫。 　　我们是在莫名其妙中发现他们的，当时，他们就站在我们之中，他们的辫发 弄痒了我的颈项。如果他们没有辫子，我们大概会推迟惊讶和恐惧。我相信我们 是同时发现他们的，这就如同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站进了我们的阵列。喧哗以其抛 弃声音的形式凝固了，一切都处于静态，包括欢颜者舒展开来的眉头和火焰的舞 蹈…… 　　屠杀开始了…… 　　　　　　　　　　　　　　　　　　五 　　所有的官兵、监工和反抗者都被杀死了。但一场大火证明我还活着（我还活 着又证明我没有参与反抗），因为滚烫的火舌舔到了我的脸，我嗅到了类似烧鸡 毛的焦味。长城在大火中燃烧，发出断裂和轰然倒塌的巨响。至今我无法理解长 城是如何燃烧的。 　　大火熄灭天就亮了。我们被强制去清理废墟。我们将原先由我们艰苦打磨继 而逐一垒筑的城砖搬离现场，抛向悬崖深处，同时满含热泪地听取无数沉闷的碎 裂声在山间游荡。 　　终于，一条通道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早已等候在城外的成千上万的骑兵如潮 水乌云般涌入关内。我们目送他们向关内深入，被留在废墟上继续拆除我们亲手 筑造的长城。通道越来越宽阔了，单于的军队以其不断递增的规模涌入中原。返 回的信使将他们的捷报通过激愤的马蹄踢腾起漫天尘埃，从而呛得我们咳嗽不止、 泪水涟涟。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到达全椒和扬州，她和她是否已逃离家园避入江浙。我 拒绝去想她们遇到北兵的情景，但梦中常常听到她们撕心裂肺的呼救。是我把恶 梦带给了她们和我自己。 　　逃跑的计划是在被恶梦惊醒之后产生的──被杀正在无情地向我们迫近── 但当付诸实施之时，所有的既定方案受到了粉碎性的打击。这是在我停止逃亡的 本能步伐发现自己独处荒原之时才明白过来的。 　　　　　　　　　　　　　　　　　　六 　　现在，我躺在一个火堆旁，脸颊触到了草地上清凉的露珠。高远的星空闪烁 着的无数双兴奋的眼睛，是它们打消了如磷火般环绕在四周的狼群所带来的恐惧。 我已和这群荒原狼相处了许多时日，它们家族中的许多成员已死在了我的钢刀之 下，然后被剥皮、烘烤，吱吱冒油。它们时刻在寻求复仇的时机，但我扔向它们 的同类的骸骨使得它们非常愤怒而恐惧，迟迟不发动进攻──西风明月下，它们 发出凄利而惨冽的嚎叫。 　　是的，与其说我用刀和它们作战，不如说我用它们的骨骼撕扯它们脆弱的神 经，使得它们失去自信。 　　至于这把刀从何而来，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可以确信的是，它在我逃跑的 那个夜里曾经盲目地砍倒几个人。也许这几个人只是受伤并没有死去，但这与我 无关，我只关心和我一起逃跑的人还有几个活着，我极其希望能和他们或他汇合。 然而许多天来徒劳的寻找已使这点希望越来越渺茫，因为我发现我现在塞外草原 的腹地而并非身在我们当初约定好的中原王土之中。 　　　　　　　　　　　　　　　　　　七 　　在塞外的生活经历，我不想作过多的重复。那天，一条河流淹没了道路，但 未能阻止我的前行。淌过清浅的河水，我便身陷牧民的包围之中。他们没有恶意， 只出自于对外来闯入者的应有警惕而将我关入马棚并用颤抖的手收缴了我的武器 ──刀与白骨。然而不久之后我就获得了他们的信任，最终容纳我为他们中间的 一员。与此同时，一个草原上的女子以其最原始而热烈的形式毫无保留地向我表 达了她真诚的爱情。于是，我穿起了他们的服装，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与他们一 起放牧、狩猎，在收获的季节载歌载舞、生儿育女。就这样过了许多年，也许十 年，也许二十年。总之，我无意间已将自己遗忘。 　　然而那一个夜晚，梦境打破了我宁静的生活。我再一次梦见那条被油菜花所 拥抱的小路；我的妻子，她正依偎在篱笆边向路口张望，等待我回去。 　　草原在我充血的眼睛里沸腾了，思念和愧疚无时不在吞噬我的内心。我不得 不告别我的卓玛和儿女，并用谎言来安慰他们我只是暂时离去。而我对自己能否 找到我的妻子也缺失信心，想到这里，我痛不欲生，尽一切努力去避开这个问题。 走吧，我义无反顾。 　　然而长城挡住了我的归途。我像一头困兽彷徨其下寻找入口或出口。但残酷 的战争遗留下来的恐惧堵死了任何一个必要的缺口。我试图投掷绳索攀援而上翻 越这道人为的障碍，但无所不在的官兵绝情地砍断了它们，并以射偏的利箭向我 不断发出警告。当我用久违的母语和他们进行交流时才发现我的嗓子已变得沙哑 难听，它使我的语句干燥而冗长，连我自己都产生了恐惧和怀疑。我已彻底变成 了一个胡人，满身的腥膻，坦胸露背，黑红的脸庞爬满了埋葬青春的胡须。这和 多年前那个背着包裹、腋夹油纸伞，青衫飘飘立于瓜州渡口的青年商贾已判若两 人。 　　　　　　　　　　　　　　　　　　八 　　也许我是在一次战争中混入关内的，也可能是借助族人攻下一段城隘而独自 闯入的，也许是我趁官兵打瞌睡的时辰翻越而入中原王土的……这已不必深究── 我已回到关内并改装易服、洗头革面、重新做人，即使招摇于繁华的中原集市也 不为人意。人真是善变的东西。当然，我无心观赏太平，我得尽快赶回故乡。 　　不日我就来到了全椒，但奇怪的是，那条为油菜花拥抱的小路消失了，这时 我才发现没有这样一条小路，我竟寻找不到自己的家。这并不是因为我的遗忘， 现实是这里没有丝毫迹象可以表明它和我的记忆有关。这里的人们千方百计地向 我证明，这里从来就没有一条为油菜花拥抱的小路和那个依偎在篱笆边苦苦等待 的女人。他们说话的表情动作显得那么诚恳，不像蓄意地欺骗；但在我看来，这 只能理解为他们越发的虚伪。是吗，我说，我不相信！ 　　但我还是难以避免地露出了迷惑和悲伤，当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竟然没有 一块地方可以给我忏悔和哭泣！ 　　为了证实什么，我只有拖着沉重的身体赶赴扬州寻找那条住着一个漂亮寡妇 的巷子。 　　出乎意料的是，我找到了那条巷子。但我害怕还会出现错误，所以没有立刻 去辨认那一座青灰的院落，直至一位老者肯定里面正住着我所要找的那个寡妇。 　　是的，我没有错，是他们不知道，或者就是他们故意合伙欺骗我，他们总以 为集体的矢口否认就可以改变事实。 　　我没有急着去敲打那只熟悉而可爱的门兽，而是满含热泪地看那高过院墙的 夹竹桃，一朵粉红的牵牛花展开了它美丽的笑魇。门终于打开了，吱呀一声伴着 鸟语花香将小巷衬托的异常宁静。午后温暖的阳光扑在她的脸上。 　　“是你？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她呢？她又在哪里？” 开门的女人竟然是我的妻子，我想既然如此，我就无须像当年那样可耻地隐 瞒。 　　“啊，什么呀，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因为我不认识你。” 她一定被我吓着了，但也只用微笑掩饰，并没有关上门，坦然的性格正是我 那贤惠温存的妻子。 　　“不，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而‘她’是住在 这个院子里的寡妇──你请她出来，她在哪里？” 　　我激动得满面泪水。我想，也许我可以先找到那个寡妇，她的存在可以证明 她（妻子）的存在，同时证明我自己。 　　她笑了，笑得那样美丽而冷漠，削弱的双肩震颤着瓷器的光泽。 　　“这么说，先生找的是这个院子里的寡妇，请问你找她做什么？而且你好像 认识她似的。──可我就是你所要找的这个院里的寡妇，我怎么不认识你！── 你是谁？” 　　我，我是你丈夫！不── 　　我昏厥倒地。 　　　　　　　　　　　　　　　　　　　九 　　我在她的床上醒来，屋内陈设依旧。然而她，我的妻子却仍然肯定她不仅不 认识我，而且从没有遇到过我这样的人。我说出无数往事来证明我们遥远的关系， 但都被她善意地否定了。我们讨论了很久也无结果。也许事实正如她所说，她从 没有离开过这里，不知道世上还有全椒这个所在；她不是我的妻子，我们在此之 前从未相遇过；至于我所要找的那个寡妇倒恰恰是她，这可能显得难以解释，所 以无需解释。 　　如此，我已经丧失了任何辩论的勇气。我只能望着她依旧年轻美丽略显苍白 的容颜，默默无语。 　　“不过──”她叹了一口气，停下手上的针线说，“虽然人们都说我是‘寡 妇’，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有丈夫，他只是不在家，我一直在等他回来，他是去 ──” 　　“去筑城了？！”我突然跳起来向她大声喊道。 　　她受惊地抬起泪眼，说： 　　“你怎么知道的？所有的人都说他已经死去，但我不信，你瞧，天气日见的 冷了，我这里正在给他赶制一件寒衣。” 说着，她展开手中的针线活给我看。 　　“你也许还要写一封圈儿信，因为你不识字。”我近乎绝望地说着这句话， 一字一顿。我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说什么。 　　她再一次抬起泪眼，像一只受惊吓的小鹿那样因为对命运的忠诚用哀伤的眼 神看着我。我迅速避开她的泪光。 　　“我，我去找回你的丈夫！” 我终于说出了这句沁血而坚定的话。显然，这是一种荒唐的做法，无论我能 否找到他的丈夫，我都无法摆脱失去一切的恶运。 　　　　　　　　　　　　　　　　　　　十 　　我再一次赶赴那里，道路依然曲折。筑城者们都光着脊梁坐在乱石深处打磨 石块。枯燥的打击声把阳光表现得异常可怕。有人晕倒，继而死去。 　　监工走到我的面前，狠狠地踢了我一脚。 　　“喂，有人找你。” 　　我迅速地跑了出去。 　　我抬起头，他就站在我的面前。 　　“啊，原来是你。” （寄自中国大陆） ◆　　　　　　　　　　　　　　我是一条狗 　 　　　·一　人· 　　我是个推销员，准确说是个“行街仔”。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提着一个大大的 行囊去敲街道两边，那些看起来都是差不多样子的门。我还得把微笑象膏药般贴 在脸上，并在见了门里的每一个人后，更得低头弯腰把脸凑上，以便让他们能感 受到我是在微笑而不是乞讨。但我想，在他们眼中我应是条见了就恶心的狗。 　　“怎么刚走一个，又来一个？烦都烦死。” 　　“小李呀，去把门锁上。”…… 　　然后，我便在几条胳膊有力的挥舞下，讪讪地退了出来，当然脸上仍在微笑。 我是条狗，这没什么。狗不会因为主人的一时不高兴而狂吠不止，总是机灵地溜 远点，过会儿，再来看看主人的脸色是阴还是晴。 　　早上八点出的门，望着镜子里那个西装革履似乎有点人模狗样的自己，左手 往左脸拍三下，右手往右脸拍三下。拍得很重，有些痛。痛了，这张脸便也就生 动起来。于是我咧开嘴开始微笑。我得让这微笑一直保持到下午六点。然后，我 再对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说：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哦，这话好像是老毛说的，充满着人定胜天的伟大精神。 　　现在已经是中午二点。很糟糕，我只是攀登上十块钱。也就是说我有了二块 钱的利润。二元钱可用来做什么？可以吃碗粉，并大呼小叫地告诉这老板牛肉添 得太少；也可去小巷深处录相厅里看几个男人打打杀杀一直到明天早上；当然还 可以买２／３本《读者》，可惜没谁会撕开来卖。……哈，不会吧，狗吃粉或是 看人打架应还是可以理解。狗还会看书？对了，一定是以为那书会如千页糕般好 吃。嘻，时代进步了，这狗也进化了不少哩。 　　我让脸上的笑容更为可掬。是呀，我得谢谢早上那个脚指甲上涂满蔻丹的女 孩。也许是我微笑站在那儿的样子实在让她觉得可爱。所以她招呼我过去，并用 樱桃小嘴对着我手上的某件东西努了一努。做为一条狗此刻还怎能有什么不明白？ 我的心早也就欢天喜地地跑了上去。 　　“这可是现在最最时髦充满性感能让你的魅力百般发散男人一见就晕头女人 一见就眼馋老人一见笑呵呵小孩一见直说阿姨好的……卡通手表。” 　　女孩有点满意。我的微笑更是殷勤。这才象只好狗呀，只有让人家开心，你 才会有一根骨头。这是我们狗界从来都是意会而不言传的放之四海狗界皆准的真 理。 　　我的腰弯得更低，都可以闻着女孩脚趾甲上那丹蔻的油漆味。 　　“啊，你身上真香呀。” 　　此刻，我是真心觉得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动人无比，就连她脚上那条小小 伤疤也是风情万种。 　　“姑娘，戴上这只手表后啊，那沉鱼落雁羞花闭月算得了什么？王嫱要喝农 药水，玉环得摸电插头，西施肯定溪里跳，貂婵月下摔一跤，全是见你美而羞得 这样哩……”。 　　这就是狗界的第二条真理。那就是不停地赞美。你要会用你的舌头舔干净你 所要赞美的每一个地方。哪怕那儿刚好不巧有块屎，你也得毫不犹豫地舔下去， 并要发自内心地说： 　　“真好吃呀，与黄金一般的香。” 要记往，一定要发自内心，这样你的话才会让人觉得真诚。否则……嘿嘿，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啊，你这人真有意思，多少钱呀？” 　　这真真是黄钟大吕，悠悠仙曲，如三伏天一股清泉水，腊月里半堆松木火。 我的心就象孙猴子从石头里咚地一声就蹦嗓子眼了。 　　狗界第三条真理，骨头到了嘴边，一定急色不得。要知道这世上任何东西都 是长着翅膀的呵，别弄得骨头没咬着，狗头上反而挨了一脚。 　　“啊，姑娘喜欢就行。钱那好说呀。你看看，多秀气，哇，戴在手上，皮肤 显得多白多嫩呀。……” 　　狗界第四条真理，只要是赞美不管是有着怎样的逻辑与联想或干脆是睁眼说 瞎话，也不管你所正在赞美的人是老是少，只要你是在赞美你就必须继续下去。 不吃到骨头绝不罢休。 　　“嗨，我说你这人烦不烦？多少钱呀，我买了。” 　　好了，火候差不多。狗界第五条真理开始摇起尾巴了。要让他们明白其实我 还是一条蛮可爱的狗哩。 　　“姑娘，这表我们从来都是卖四十元一块，今个儿遇上姑娘你慧眼，那话也 没得说了，打个六折，二十四块”。 　　这里就有狗界第六条真理了，那就是狗嘴巴要尽可能地张得大。说不定遇上 个好说话的主，你就有块肉吃了，而不仅仅是骨头。我心里笑开了花，革命尚未 成功，一切更要谨慎。 　　女孩差点把表给扔我脸上了，尖叫起来： 　　“这贵？？？人家女人街才卖八块一个，给你十块，不然拉倒。” 　　这就遇上识货的主哩。甭多说，你身上几根狗毛，人家怕也是一清二楚。狗 界第七条真理，有得吃就行，要懂得你遇上的是个啥样的人，不然前功尽弃不说， 狗界真理因此蒙羞，那谁还愿做狗？要做狗总得多多少少能填饱肚子来呵。我微 笑着，让这笑容更是甜蜜。 　　“姑娘，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这是啥货色？也罢，就交个朋友，亏 就亏点吧。嘿，这真真是没话说呀。” 　　…… 　　我收下了十块钱，抬起头，继续寻找着骨头。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走，走，也算是做成生意了吧。” 半推半搡，把我弄出门外。接着，我听见这个男人对那个女孩说道： 　　“这表蛮有情调的哦。” 我嘻地一声，差点笑了出来，莫非这个男人也是条狗？ 　　嘿，可惜刚刚没把口水卖个好价钱。谁叫我们狗界竞争激烈？不然就凭这番 作秀，少说也得收个几文。没法子，这世道狗越来越多。但不管怎说，我总算是 咬着块二元钱的骨头，还不知有多少条饿狗正红着眼在办公室门外空着肚呢。 　　狗界第八条真理，要感恩，人家就是放个屁给你吃，你也要感恩不尽。否则， 你这条狗怕也是做不长久。 　　…… 　　我在这间有着无数办公室的大厦里慢慢走着。我是狗吗？不对，眼前这个正 走来的人为何也正对我微笑？莫不成他也是狗？衣着光鲜，看起来不象呀？我有 些不解，忽看见过道边镜子里的自己正也西装革履。我笑了起来，我都差点忘了， 我是条穿西装的狗呀。 　　“先生，您好。” 　　男人犹豫地站住。脸上的微笑似乎也停了下来。我才看清，原来在他微微笑 的脸上，那双眼睛一直是充满着狐疑。这也难怪，有时候人与狗的确是难以分清。 把人当作狗，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若把狗当成人，自己面子挂不住那不说，怕 是在别人眼里你也成了条狗呀。所以你定得会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身边的一切。是 狗还是人？可惜太上老君那仙丹给孙猴子偷吃得差不多了，否则大家都有双火眼 金睛，那多省事？ 　　“哦，您好，有什么事吗？” 　　所以说就算你心知肚明自己是条狗，你也得西装革履象个人样。这样不知道 你是条狗的人就有可能会说声你好，你便可以在心里沾沾自喜，飘飘然一阵，忘 却刚遇上的不快。说句老实话，狗也需要一点点尊重呵，哪怕你刚才赏了它一脚， 只要你这刻能给它一个温暖的眼神，它也定会再跑来殷勤地在你面前摇起狗尾巴。 　　“哦，先生能否打扰您一下？” 　　做条狗，首先是要有礼貌。见人就狂吠的狗，要么老天让它命好，生来就有 个好主人不用到处去找骨头；要么就是条疯狗，反正自个也不想活了，能吠上一 阵也不枉做了回狗吧。但像我们这种狗却是万万不能乱吠，嘴巴不是用来吠的， 是用来啃骨头的。你若定要乱吠，你就得准备着肚皮要贴上脊梁骨哩。你若还要 撑硬气，再饿上几天，你两眼发花，怕也是没了力气吠了吧？所以还不如不吠的 好呀。啊－－我怎把这也说出来了？这可是咱狗界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的秘 密。还好，只是在心里说说，可也没让眼前这位先生听着。我微笑着走上前，我 想此刻就是天上的阳光怕也是没有我脸上的笑容灿烂。 　　“哦，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你是一条狗，你就不能奢望会有人给你一张松软的黑长沙发让你坐下来说。 就算是这人正在小溺，他若叫你说，你还就得马上说。这就是做狗的基本素质。 当然，做一只狗，你一定得会察颜观色。这位先生不是那个浪漫的小女孩，说话 必须简洁扼要，方能一矢中的。他眉宇间有愁意，嘴角弯弯应是有着心事。人嘛， 所谓心事，不过女人钱财地位。只是次序略有不同罢了。这是我们狗界用无数血 泪方才凝结而成的经验。就从这心事下手吧。 　　“先生，您看起来，心事重重呀。” 　　一言直击要害。你是狗，你想啃骨头。从你这张狗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就得与 那些人说出来的不一样。你面对的是一个看起来充满智慧的男人。你得让他有兴 趣听你说第二句话。 　　“哦？那谢了，我不喜欢算命。” 男人点点头，转身就想走。 　　哈，想走？你哄得了人哄不了我们这样的狗哩。舔你们的大便都不知有多少 次了，还会不晓得你们人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 　　“哈哈，先生误会。你看我象是一个算命的人吗？” 说来也可怜，算命本是狗界的一条光明前途。想当初为争算命的一个指标， 我们狗界几大长老却也是头破血流，互相咬得满嘴是毛。奈何，美好时光总是一 去不返。这只怨那乡下来的没素质的狗太是躁急，没说二下就沉不住气，啮牙咧 嘴就往人身上乱下嘴，这真真是……唉！ 　　男人停下来，又再瞧瞧我，不自觉地点了下头。呵呵，我这一身狗毛加这张 气宇昂然的狗脸真的还是不错。要明白，虽然你的确是条狗。但在还不知道你是 条狗的人或狗面前，你最好还是得装出个人样来。他若是人，你这条狗能在那么 一会儿与他平等地说着话，这滋味还是蛮愉快的；他若是狗，你这条狗在他面前 做出个人样再踢一踢他的狗头，过一过做人的滋味，嘿嘿，确是爽歪了。 　　打铁要趁热。人总是易在自己心事里糊涂，不管你是人还是狗，没有谁会认 真地听你说上什么。每一个人每时每刻都也是在自己心里拨着小九九。你这条狗 开始舌绽莲花吧。没人会不喜欢这花儿的。也没人会注意在这莲花下面是淤泥还 是一堆狗屎。 　　“先生，我是蓝田人，蓝田日暖玉生烟，这句话想必先生定也是听说过。” 　　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会点头。也不管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人总不会 在别人或是在狗面前显得无知吧。要知道人是最爱面子的。说实话，我们狗界曾 为此大惑不解，什么是面子？就是脸上那张皮？这张皮有什么可爱？与屁股上的 那细胞不都是一样的结构吗？不过不解归不解，我们要从人这里讨骨头，就得多 给他们那些所谓的面子。 　　男人又点点头：“是听说过。” 　　这就好办了。只要你肯搭话，我们狗的胆却也是大，大得能把这包里那块石 头说成是块和阗玉。反正你也只是听说过。就算你去过，却也无碍，你识货吗？ 就算你识货那也不要紧，试玉还得三年期。那什么和氏璧不也是好多人不识得？ 狗要有狗理，任何东西只要升华成理论，嘿，威力当是不会太小，就算是炸不了 你，晕也得让你晕去。 　　“来，先生看看，正宗蓝田美玉，温温凉凉，清心避邪。” 　　说着话，我便从包里拿出块石头递了过去。你不是有心事吗？我们狗的鼻子 灵着哩。这投其所好在狗界里是第几条真理？我却也是不大记得，但这四字却总 让狗们用心琢磨。 　　“玉能清心哩。” 我微笑着把这五个字慢慢在吐出，呵，我嗅着骨头的香了。 　　“哦，真的吗？” 男人接过石头，开始打量起来。 　　什么叫条好狗？那就是一定要懂得如何把握时机。他接过去，也就表示他有 足够的兴趣。在我们狗的眼里只要明白了你有什么兴趣，还会怕搞不定你，我们 的舌头软着呢？哈，那骨头的香味越来越浓了。 　　我把脸凑了过去，但又不能凑得太近，这就是分寸的问题了。你也想做条狗？ 嘿，这分寸可也是说不清楚啊，也非得要有人在你那狗头上踹上几脚，你若肯用 心体会，才能明白哩。 　　“先生，你的眼光还会有错，摸在手上这种温凉那还假得了不成？你看看这 玉色多晶莹，这颜色都象是要掉下来了呵。你现在握在手上是不是有点冰？有点 暖？对不？绝对正宗的蓝田玉才会这样呢。你看看，心是不是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狗话可也是到了关键。你得瞅着这人的脸上那肌肉任何一次细微 的变化来说着。他会给你骨头，也就是你的衣食父母，比起生你的狗父狗母，当 然值得你这样用心揣摩呵。 　　“啊，是有蛮好的。多少钱一块？” 　　问价了，哈哈。别笑！别让你脸上正在真诚微笑的肌肉有丝毫改变。要明白 鸡飞蛋打往往是在那最后一个时刻。我们一定要让自己的舌头更柔软些。 　　我想我脸上的笑容这会儿就是只苍蝇飞来怕也是歇不住脚了。 　　“哦，先生您是识货人，想来定是知道这在商店里是卖多少的吧。” 　　还得夸，还得舔，用你的舌头把他脑袋弄晕吧。 　　男人又点点头。是呀，怎能说自己不知道？那不就是说自己孤陋寡闻？我们 狗界的那几位长老对人的心理真的是太明白了。回家一定要在它们的灵牌前多烧 几柱香。咱们狗可是最懂得感恩戴德的哩。对了，我刚抽剩下的烟屁股没扔了吧？ 正好可拿回去烧香哩。 　　“商店里卖二百块，你看这玉的成色正如水一样地晃，眼都要眯上了。这真 真是上等货色呀。先生你说值多少？……” 　　人总是自以为是，我们做狗的当然要给他们自以为是的机会。否则他们没得 面子，我们岂不是没了骨头吃？ 　　“我瞧着最多也就是一百。” 　　得了，他真是动心了。人嘛，动心就得忍性，哪像我们狗动心动性爽着哩。 　　“我说先生，我这玉可是直接从蓝田带来了呀，成本就是一百。你说得可真 准。不过总得让我们赚点子路费吧。嘿，现在的商店可也真黑，成倍地赚，哪像 我们这样老实呀。……” 　　这些狗话就大有学问了。你想做狗吗？马上把这话再读上三十次，为何要这 样说？为何说的次序要是这样？说句掏心窝的，这话可也不是我现在就能从嘴边 溜出来的。却是我们狗界长老在充份研究人性写出三部煌煌巨著之后，所得出来 的一个威力无比的法宝。这话犹如我们狗界威武的将军可也是身经百战所向披靡。 　　男人有点犹豫。 　　伸出舌头再舔他一舔吧。让那麻酥酥的感觉直冲他头顶。还有啥会比这感觉 对他而言更为重要？买的就是要买这种感觉哩。你们人抽烟喝酒吸鸦片，图的不 也就是这么种感觉吗？ 　　“先生，这玉握在你手上，你看看镜子里，你这神情是多么自信，还有什么 事儿是你办不了的？（注意：不能说潇洒什么的，人家有心事，得对症下药）。 这玉与你有缘啊，你拿在手上，运就来了，也就是鸿运当头呵。……” 　　人为什么要敬那么多菩萨，建那么多庙？就是祈求菩萨会在收了他的香火后， 能给他们带来好运。我这一小块玉就能给你带来好运，你还有什么要考虑的？就 是再不信命的人对这个运字怕也是心里暗自嘀咕吧。不像我们狗吃饱睡好，也就 够了。菩萨打的，嘿，那是对人说的话，对我们狗那却是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男人想了想： 　　“给你一百二吧。”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冲着你这口水，就是白给这多也是值。” 　　这就对了，你们人图个啥？不就图个乐子。我们狗卖的是什么？不也就是这 些口水？这位先生真是个识货人呀。莫不成也是条狗，否则怎么会这么明白？ 　　我马上在心里扇了自己两嘴巴。就算人家是狗，可他能给你骨头，那他在你 面前就是人。 　　连这简单的辩证法都不懂，这狗真是混回头了。 　　“哦，能不能再加点？这可是真正正宗的蓝田玉呀。” 　　这么好说话的人怕也是十天半月也难得遇上一个。做为一条狗，你当然得把 嘴巴张得更大一点。用不着客气。跟人客气，就是与自己过不去。 　　“好好，一百四，得了。就这多。” 男人笑着把钱递了过来。 　　好咧，今天可说是大获全胜。不能再贪心了。你们人不是有句老话吗？知足 不辱，知止不殆。对我们狗来说更是这样。 　　我微笑着把钱接过。 　　“哎呀，就真的是赚一点车费，蓝田来这有多远啊。” 　　虽然这玉你只是花了二十块钱弄来的，但你不能喜出望外。要知道人翻脸可 是比翻书还快呀。就算这钱确也是在你口袋里放着，但他们随时可以把它又拿回 去。你还得让他们顺溜，让他们爽，让他们觉得掏这钱值。 　　我慢慢走出大厦，把从胸膛中正溢出的狂喜一口一口咽下。泰山崩于面前而 色不变。你们人说的很多话可也真是有道理。我也才不过是赚了一百二。当然更 应该脸不红心不跳。嘿，不好意思，我还只是条未修炼成精的狗。这老实的毛病 却真的是我们狗之天性中的一大劣根。要想彻底根除，看样子，非要动动手术不 可。 　　我来到街上，迅速地拐进一条小巷。让你见笑了，狗叼着了骨头，当然要跑 开点。否则这骨头总觉得不安稳呢。对了，现在几点了？我还没吃中饭哩。做狗 就得有这种精神。 　　我在小巷里的一个粉摊上坐了下来，开始咀嚼起食物。鱼非我们狗之所不欲， 实不能也。快吃吧，已近四点了，你还得要伸长舌头继续去干活。 （寄自中国大陆） ◆　　　　　　　　　　　　　　　童　年 　·曾　政· 　　　　　　　　　　　　（1）院子里的那口井 　　八八年的时候，大概是我上小学一年级吧。那年也就是老家院里那口井诞生 的日子。　 　　那个时候，村子就没几口井，有的大多是以前人民公社的时候挖打的。所以， 我家的那口井便显得很稀奇了。以前隔壁的人家都是到很远的村东的那口老井打 水，现在好了都往我家大院跑了。每到傍晚的时候，邻家的大人们都纷至沓来， 络绎不绝地来回好几趟，直到都把自家的水缸灌满为止，最后总害得我家的打水 小桶绳子不够长，孩子们便埋怨起来了，母亲是个开明大方的人，她看了孩子们 噘着嘴，笑了笑，便再往小桶的原来的绳子上面加系一根，这样可以够得着井水 了。那时，孩子们真羡慕自己母亲，偷偷在心里夸她聪明呢，对母亲崇拜得很。 自从院里打了这口井，原来的水缸也没有了，变成了米缸来用。要水就直接在井 里打觉得很方便。邻家的小孩都很羡慕我们，吵着他们的父母亲，要在自己家里 打一口。打口井又不是吃饭，哪能说打就打，终于隔壁也没有人家再打井了，直 到现在都没有。这便让我们骄傲了好一阵子，总以家里有口井向人炫耀。 　　夏天的时候，是用水的高峰期。什么洗澡，做饭啦，什么浇花，灌溉啦，总 要用到水，所以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井口，总有三四个水桶争着打水，时常有 人还因此吵架，幸好母亲都在场，才劝住了她们。我们用水方便，想洗澡，直接 往井扔桶子，三两下上来就有一桶水，夏天的井水特别清凉，像冰过的一样，我 总喜欢直接往身上冲，那种感觉真是舒服，凉爽得很。母亲因此总担心我会感冒， 其实我的身体硬着呢，我总说：“小孩子，又不是老人家！”然后对她傻笑。终 于，有几次给冲感冒了。但还是喜欢那股冲劲，舒服得很啊！ 　　井里的水很清澈，又干净，不像现在的自来水总要过滤消毒什么的。父亲常 用它来泡蜂蜜给我们喝，凉凉的甜甜的一直到心里，喝完了总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孩子们喜欢，父亲也高兴，有时候他会买些啤酒来，往刚打的井水里一放，让它 变得冰冷，然后一骨碌地灌到嘴里，大喊：“爽快哉！”母亲常笑他像个小孩子 似的，有时候父亲也犯傻，傻傻的笑，搞得孩子们都也跟着笑了。现在想起来， 那时候父亲也不是都那么凶恶的。这还都得归功于这口井了，给家里带来了不少 欢声笑语。 　　水质好，做的饭都好吃。井刚开不久那时，家里的煮饭，开始以为母亲种的 米，品种不同，以为是米质好，觉得吃起来很香。问母亲，母亲才说没有，原来 是井水水质好的缘故，井水有点甜味，本来厌食的弟弟都吃得津津有味，一碗接 着一碗的吃，吃得肚子都大大的，很久不能坐下来，一直来回地走动着，惹得大 家都直笑他贪吃。 　　邻家的人吃了我家的井水，都说好，到处说着。有几次便有村头很远地方的 人家专门跑来打水做晚饭，好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似的，两个桶子装得满满 的，走路都很小心，生怕它漫出来。我们见了，便觉得很好笑，其实我们是生在 福中不知福啊！总是随便地乱倒水，反正井水用不完，打多了，它还会自己从地 上长出来，第二天又涨得很高了。 　　家里有口好井，大伙都很羡慕！我们也觉得很自豪的，只是后来搬家了，很 少再回去了。每次在城里用水的时候，总会想到老家的那口井，总想到它跟我的 学龄是同样的，所以觉得挺有感情的。母亲还经常回去，回来时候总说，我家院 子都成井市了，每天都有很多人家去打水，像个小市场似的，大人小孩挤了整个 院子。母亲觉得很高兴，父亲却觉得很不快。 　　是啊，井打出来，水总是要被人拿去吃的，毕竟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它自己的 价值，打的人越多，它的价值就越得以实现了，所以母亲高兴，一点也没有错。 　　父亲见母亲心里高兴，责怪了说：“这你也乐啊！” 　　母亲说：“这井从打来，就没有休息过。俺没有白打这口井，我心里自然乐 了！” 　　　　　　　　　　　　　　（2）家里养的小猪 　　这次回家去找阿婆时，阿婆在忙着喂小猪，这畜生被阿婆养得胖胖的。 　　这让我记起了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都要做的事情，喂小猪。记得那时候， 村里每户家庭都有养猪，我家当时每年都养两三头小猪，大多是我喂大的。那时 的猪圈是被造在奶奶家大门外面的，要走五十米左右的路，路是不远，麻烦的是 要用手提一桶重重的猪饭，去喂它们吃。 　　我家造的小猪圈和别人家的大抵相同，只有半层楼的半层那么高，我们一跳 就可以上去了。猪圈子有两个部份组成，一半是一间小屋子，小猪睡的地方；一 半是围着的小院，小猪吃的地方。这种造法，也算是依了猪的天性，整天吃和睡， 再无其他事可以做了。小院的周围，是用立起的石头围成的一堵比小屋子更低一 点的墙壁，矮矮的墙壁上留着一个小槽，斜斜地通向一个放在地上的大槽，小槽 是用水泥糊成的，粘在墙上，高出大槽二三十公分左右，大槽是大块石头打成的， 像个小小的游泳池似的。猪饭倒在小槽，就会顺着流到大槽上面，然后这些小猪 就会劈里啪啦地吃得很响。有时候，小猪们经常会抢着吃，打来打去的，嗷嗷直 叫，得须有人去管才行，每次我总会拿一根长长的竹子，轻轻地打它们的背，把 它们撩开，嘴里大声地吓唬它们： 　　“再吵，不给你们饭吃了！” 它们好像都听得懂似的，乖乖的不敢再吵闹了。喂小猪的时候，本来是要慢 慢地有节奏往小槽加饭，要等到小猪们把一勺子的饭吃完，再往里加一勺子，直 到整桶的饭都被吃完了，才能离开。可我那时总是贪玩，随便一大桶就往小槽灌， 倒空了，也不管小猪了，自己便跑去玩了。那些小猪真是调皮，你人一不在，就 闹了，把整个大槽里的饭喷得满地都是，有时一整个身体踩到大槽上面，占着不 让其他小猪吃饭，然后互相追逐打架，整个圈子都闹翻了。母亲因此常常责怪我， 不认真劳动，总贪玩。小孩子天性就是贪玩，母亲教我几次，我都没有听进去， 总是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掉了。 　　其实喂小猪的时候也挺有乐趣的。看小猪吃饭，可以像个大人一样，对着它 们大喊大叫，让它们要学乖。我总是学着母亲吓唬小弟弟时的口气，对它们喊道： 　　“再不听话，就把你给卖了！” 有时候它们会愣愣地看着我，好像听懂了什么似的，然后我就向它们作鬼脸， 举着长长的竹子，假装要打它们，嘴里念着： 　　“打、打、这样打！” 竹子便轻轻地拍到它们的屁股上面，它们还真会装，一抖，眼睛突然的一眯， 好像被打疼了的样子，其实我一点也没有用力。这可爱的小家伙，吃完了，不要 说“谢谢”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回小房子去睡觉了，比什么都懒。 　　渐渐地，就跟它们产生了感情，毕竟那时都是我给喂大的。俗话说“人怕出 名猪怕壮。”小猪被养大了，便要被宰了。母亲总是没有告诉我，偷偷在很早， 天没有亮的时候，把宰猪的师傅叫过来。白刀进，红刀出的，血便像开大了的水 龙头一样流着，宰猪的时候连麻醉都不用，这便把它们给宰得直哭叫，让人听了 都很伤心。有几次我目睹了那样残忍的场面，真是让人心疼，自己养大的小猪， 被这样狠狠地宰割，直到没有气力再叫了，其实那是在哭，痛哭，失声地哭，声 音很凄凉，可是却没有多少人去同情它们，好像它们生来就是注定要被这样宰割 的。我知道母亲也不忍心这样，所以每次她总是不在场，让父亲出去看着。 　　我们小孩子也不敢说什么，心里总是不快。 　　等到猪肉卖了钱，父亲便会拿出一些来，去买小猪。每次都是让我来喂，每 次又是被我喂大，然后每次看到的都是相同的结局。 　　我想，有些东西生来就是注定要这样，大概命运也就是如此吧！ 　　　　　　　　　　　　　　（3）院里母亲养的喇叭花 　　喇叭花，是很容易养活的花种。 　　隔壁阿婆家的院子里就种了很多喇叭花，长得很高，有一米多高。喇叭花的 叶子很大，表面很光滑，水滴放在上面都自动结成椭圆的一粒了，不会散掉。之 所以称它喇叭花，是它的花开得很像吹的喇叭，长长的，口开得大大的。花的心 长在花蕾其中，漂亮极了。喇叭花是呈红色的，映着叶的绿，鲜艳得很。母亲见 了，喜欢得不得了，找老阿婆要一些，种在了院子的角落里。母亲并不喜欢养花， 只是听阿婆讲这种花不用怎么照看，只要给它点水就可以活得很好了。于是，院 子里从此便多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了。花开得很快，没见半个月，便长得麻麻密 密的，花开了一大片。喇叭花开，是在傍晚的时候，跟日的运动是相反的，日出 的时候，它便开始收缩，到了中午便缩成了一团，日落时才又慢慢舒展开来，夜 里开得最美了，母亲总是在夜里用一个长长的勺子给它浇水，水珠挂在叶和花上， 显得特别鲜艳。特别是早晨醒来时候，有露水滴在上面，借着朦胧的晨曦，那便 像少女的肌肤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光滑美丽，又带点清香，让人看了都羡慕死了， 总想伸手去抚摸它。 　　　　　　　　　　　　　　　　　 　　小时候，很不懂事，听说这是喇叭花，总把它摘下来，放在嘴里吹啊吹的， 以为那可以吹出声音来，害得母亲见了哭笑不得，又生气我们这般糟蹋花朵，又 以为我们还小不懂得事情，所以没有打骂我们，只是笑着责怪着。 　　　　　　　　　　　　　　　　　 　　喇叭花生命力强。虽然被我们摘了好多花朵，但很快便又长出好多，来补充 姿色了。花开了很多，又很旺，一朵一朵的，大小相当，朝着不同的方向吹响了 似的。后来，听隔壁家阿婆讲，这花之所以叫喇叭花，不仅是因为长得像喇叭， 更是因为它自己还会在夜里吹小声的喇叭声，孩子们都很好奇。每天傍晚吃完饭， 便拿把小凳子，做在喇叭花旁边，仔细地聆听，可是总是等了好久，都没有一点 声音，直到睡着了被母亲抱回屋里去了。从来也都没有听到生命喇叭花吹的音乐， 母亲说阿婆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孩子们这才死心了。其实阿婆并没有骗我们，一 个夜里，大人们聊天到了很晚，我从梦里醒来时，偷偷跑到喇叭花旁边时，便听 到了像虫鸣一样的声音，原来喇叭花要在很晚的时候，才唱歌的。真的很美，夜 很静，所以听得清楚。觉得很好奇，刚听到时，惊叫了，把弟弟们都吵醒了，大 伙纷纷都跑来听了，高兴地议论着，那夜再也没有谁睡着了。 　　　　　　　　　　　　　　　　　 　　到现在我一直都很怀念那个夜晚，怀念院子里的那些喇叭花，为我的童年生 活添好些乐趣。更是赞叹喇叭花那样强的生命力，还有开得那样美丽的花朵，吹 得那样美的音乐。 　　这回回去，一定要再去看看院子里的那些可爱的喇叭花了。 　　　　　　　　　　　　　（4）庭院养花 　　父亲是个爱花的人。小时候我家就种了很多花草，有的品种很稀奇，又名贵， 是父亲从外地带过来的。很多我都说不上名字来，只是觉得很好看。 　　起初，这些花草是被父亲摆在屋里的天井的，由于天井上面有个与之大小相 当的开口，中午的阳光可以照在花草上面。父亲说，这些花草放在这里，有助于 保持室内空气清新，而且还带有香味呢。于是，满满的排满了整个天井，有三十 来盆那么多。什么丁香花啦、紫薇草、牡丹花啦、兰花草等各种名贵珍奇的品种 都有，像菊花、水仙、仙人掌，这些都是比较平常的品种了。父亲说越是名贵的 花草，越不容易养活，必须要有适当的温度和空气、水份，对环境的要求很严格。 父亲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冬天，一些名贵的花草枯萎了，冬天过后，它们都再也 没有活过来了。父亲总是很自责，说自己养花的功夫太差了，隔壁的伯伯养的都 没有死，况且那还是从我家分植过去的，每次我们跑过去看时，也很羡慕那个伯 伯的对花细心照料。其实，是父亲工作太忙，没有多少时间来照看这些花朵，毕 竟不像老人那样有时间。我们几个小孩子又不懂得其中的方法，只知道按父亲的 吩咐，早晚给它们浇水。有时候，那些调皮的小弟弟，还会往花盆里面撒尿水， 结果花草受不了刺激，就给毒死了。记得一次过冬以后，花死了很多，只剩下生 命力较强的品种了，父亲很伤心，看着一个个空空的花盆，哭笑不得，那些都是 父亲出差时候好不容易从外地买来的。后来一个春天里，村里来了个买花的，声 称品种珍贵，父亲知道了，便发疯似的，把一整车的花全都给包下来了，共有二 十多盆。一下子整个天井又恢复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景象了，可把他乐坏了。 有些生命力比较强的，他便当作装饰品摆在了茶桌上了，有时候，还一边品茶， 一边对着花自言自语，这里摸摸，那里弄弄。现在想起来，父亲也不大懂得养花， 哪有像他那样爱花的，总是喜欢去摸它，我看有些花就是被他自己给爱死的。父 亲爱花，这是没有疑问的，但似乎不大懂得养花之道。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现在 宠爱小孩子那样，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总不懂得那样的宠爱实 际上往往是害了他们。父亲对待孩子们终于没有像他对待花草那样，总是宠着， 所以我想这点是值得称赞的。 　　　　　　　　　　　　　　　　　 　　因为花被养在室内，阳光总是不大足够，只有中午才有阳光进来，所以花朵 开得都不是很好，一到秋天，便没有生气，父亲却不知其因。幸好一次，隔壁伯 伯过来，教与他，要将花搬到露天大院里，让它们接受外界的自然环境，总在温 室里的花是长不好的。它们需要雨露、阳光、和新鲜的空气。父亲恍然大悟，便 立刻行动了。 　　伯伯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总在温室里的花草怎么会有生命力呢，一遇到恶劣 点的天气就受不了了。我想，我们教养小孩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于是花草很快就被放在大院里了，再也没有搬进来了，却长得很好。 　　由于我们几个孩子睡觉的地方就靠着院子，所以每个夜里总能伴着甜美的花 香入睡，觉得各种花香味，融于一起，味道好极了。母亲常说，我们睡觉的时候 嘴里总像在嚼什么东西似的津津有味，有时还流了一床的口水，我想是花香甜美 的缘故吧。 　　现在想起来，真还得感谢那时伯伯的一席话，让我们睡觉都觉得香，而且让 花草也活得更好了。 　　　　　　　　　　　　　　（5）院子里的冬荆树 　　小时候，乡下老家院子里种了很多矮矮的绿树，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 母亲告诉我那叫：冬荆。我以为是冬天里才开花的。母亲说，它不开花，冬天就 乾枯落叶了。心里不禁一个寒颤。 　　冬荆树是父亲年轻时候种下的，一大排的被剪得很整齐，它的生命力很强。 总要修剪，不然它就任意的滋长，枝条长得很长很长。修剪的事情从来都是父亲 做的，他总是拿着一把很长的剪刀，用双手剪啊剪的，不用大半天就把参差不齐 的枝条修理得整齐，一条绿色的长块状，很美观。那时很赞叹父亲的修剪功夫， 心想等长大以后也要学着父亲快刀斩乱麻似的神气一番。 　　冬荆树就种在院里，母亲说是防盗用的，树的上面有刺，所以盗贼就不敢进 来了。有几次，我不小心就给冬荆树刺了小指头，疼得差点哭了，后来便很怕去 接触它了。也不敢再想着长大像父亲那样神气了。 　　冬荆树是靠着院里那口井种下的，因为有水，所以长得特别快，不出一个月 便要父亲裁剪一次。一次由于父亲忙于出差外地的事情，所以没有赶得及回来修 剪。过了两个月，冬荆树像疯了一样，长得乱七八糟的，很长很长的到处乱长， 没有一个相同的方向，一直伸长到了别人家的窗户里头去了，害得临家的小孩子 不懂事去抓，刺了好几个洞，留了好多血，哭个不停。等到父亲回来，让他忙了 好一阵子，父亲说，这东西不及时修剪，长了就不好剪了。那次父亲也被刺了很 多洞，流了不少的血，我们看了都很害怕，不敢再靠近它了。 　　夏天时候的冬荆树长得最厉害了，没有开花还会引来很多小蜜蜂，嘤嘤嗡嗡 地叫个不停，一副好不热闹的景象。而到了冬天，还没到晚秋，叶子便开始凋落 了，慢慢的，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偶尔可以看到几个泛黄的叶子在风里抖着 抖着，然后掉下来，直到全部都掉光了。一副凄冷的景象，让人看了都心寒。直 到有一天，母亲告诉我，院子要改造成围墙了，父亲从外地拉了很多水泥回来。 冬荆树要挖起来，然后换上水泥墙壁。虽说被冬荆树扎过几回，有些恨它，但现 在一下子都要被挖起来了，心里便有些悲伤。看着一棵棵冬荆被剪了枝叶，然后 被连根拔起，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后，回到家看到的再也不是那一片绿色的剪得 漂亮整齐的冬荆树了，而是一堵褐色的墙，冰冷得很，像铁一样。从此再也没有 了蜜蜂热闹枝头了，院子里少了很多生气。 　　冬荆树被拔起了，放在烈日下晒着，干了，便被当成了柴火扔进了炉灶里了。 　　以后，在看到以前在院子里拍的相片，小小的身影背后是那一片绿色冬荆树， 心里便很怀念它了。几次偷偷责怪父亲为什么当初决意要改造院子，父亲说剪得 太累了。 　　　　　　　　　　　　　（6）母亲和她养的狗狗 　　傍晚，吃过饭，和朋友站在阳台上，喝茶聊天。 　　夏日的傍晚景色很美，太阳已经下山了，凉风徐徐吹在脸上，有些柔和的感 觉。边聊着，忽然看到了一条黑狗，在场子里跑，动作怪异的，好像有条腿伤了， 可怜兮兮的，走得很慢。我突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家里养的那两条狗，一条也 是黑色的，还有一条是棕黄色的。记忆里它们好像身体都很大，走起路来，很轻 快，像在跑，尾巴不停地左右摇摆。远远看去，像条狼一样，它们的性情却很温 和。大概是受母亲的影响吧，从它们的眼睛里总是找不到凶恶和敌意，总是那么 的可爱，像以后养的小猫一样，可爱极了。有时候，它们好像会像人一样显得特 别的忧伤，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不知道眼角留的是不是眼泪，真的是让人看 了都要流泪。 　　那时候，村里每个家里都有养狗，家里的两条狗经常每天吃了，就出去玩， 也不知道去找谁了，总是要等到天很黑，才偷偷从大院后门溜进来，生怕被父亲 看到，它们最怕父亲了，父亲总是那么严厉，连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很怕。每次被 父亲知道了，它们就会躲到母亲的身后，像孩子一样围着母亲，来来回回的跟着， 生怕被父亲骂。这两个家伙，也不小了，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副可怜兮兮的 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疼了。善良的母亲就责怪父亲： 　　“畜生懂什么啊，你也跟它们发脾气。” 然后喂给它们晚饭吃。 　　两条狗，还不守规矩，经常在夜里吵吵闹闹的，只待父亲一个大声喊： 　　“还不睡觉，吵什么！” 然后静静地跟什么一样，连动都不敢动了。我想，这畜生还真通人性。 　　后来，村里来了打狗队，拿着猎枪，专门打那些出门的狗。现在想起来，真 的很迷惑，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把别人家的狗给打死，然后带走，都不要负一点责 任。很怀疑当时政府是不是有下灭狗的条令。当时不懂事，后来也没多问了，所 以一直很疑惑。只知道母亲一直劝家里的两条狗不要出去，会送死的。那时，每 天夜里都可以听到母亲从外面带来的消息，说哪个人家的哪只狗被打狗队给打死 了，很残酷。然后，对家里的狗说，它们听了怔怔的，呆呆的样子，也不知道它 们听得懂不懂。终于，它们是听不懂了，没过几天。母亲从地里回来时，找不到 白狗了，便慌慌张张到处去问，才知道白狗被打狗队给打死了。村里的人告诉母 亲，母亲听了很伤心，那个场面她不忍心再听下去，便哭着回来了。那次，母亲 第一次对棕狗发火了， 　　“告诉你们，别出去，偏偏不听。” 母亲拿起扫把要打它，终于举到半空又不忍心了。 　　后来母亲便让棕狗的脖子套了个圈，用绳子系在柱上，再不让狗出去了。白 狗死后，棕狗静了很多，很少在夜里吵闹了。母亲也更加疼爱它了。看它被天天 这样被绑着，心里又难过，放它走动，又怕它跑出去了，被打狗队逮了正着。所 以就也不得不这样束缚它了。 　　棕狗被养在院里。 　　一天，家里都没人。回来时候，才发现大院门开着，院里地上留了一摊血， 棕狗不见了，只剩下被断开的套狗圈和系在上面的绳子。我们都哭了，知道打狗 队残忍地把棕狗打死了，又破门，把它带走了。母亲哭得最伤心。自己辛苦养的 两条狗终于都被打狗队给打死了。母亲因此伤心了好几天。每次看到狗狗们吃的 饭碗，睡的窝窝，母亲就留眼泪。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打狗队为什么能这样横行霸道。 　　　　　　　　　　　　　　（7）石榴和龙眼 　　据说隔壁阿婆家以前是地主、富农一类的，屋子门外以前是几十亩地。现在 我们家所在的地方就是在以前她们家的大院。院子里种了两棵果树，我们从家里 一走出去就可以看到了。一棵是石榴，一棵是龙眼。 　　每到仲夏天时，果树结果了，叔公和他的孩子们看得特别紧，生怕别人来偷 摘。特别是晚上，他们总是一夜没睡地聊天，边观察着果树的动静，一有点声音， 就喊： 　　“谁？” 警惕得很。看他们盯得那么紧谁还敢来摘啊。石榴比龙眼来得早熟，相隔大 概有一个多月时间。因为石榴树是靠隔壁的另一个阿婆家种的，枝干都伸到了她 们家的屋顶去了。小孩子在上面一伸手就可以摘到了，因为屋顶是平的，又有石 头砌成的护栏，所以偷摘起来一点危险都没有，有几次我们便跑到他们家屋顶趁 叔公他们没注意时偷偷摘了些来吃。成熟的石榴的味道特别美，烂烂的，都不要 用力咬。未到成熟的石榴虽然也好吃，却硬得像石头一样，总要咀嚼很久，才可 以下肚。吃未全熟的石榴以后，最大的麻烦是消化了，因为石榴籽很硬，胃根本 没法消化，只能随着体内垃圾排出体外了，而这从体内到体外的过程便要忍受巨 大的痛苦，几次我都发誓不再嘴馋了。可是，每次总都忍受不了那诱人的味道。 又偷偷跑去摘了。 　　临家的叔公的小孩特别小器，一发现那边的石榴少了，便要跟人家吵架，记 得一次吵得都特别凶，甚至动了手打架了，搞得邻里关系非常紧张，我们也不敢 再去偷摘了。 　　石榴成熟以后一个月，就是龙眼成熟的季节了。龙眼树恰好依着我家的屋顶 长着，但龙眼树的枝干较短，没有伸到我家屋顶来，人必须探出半个身子，再伸 手才能摘到。叔公他们对我们家比较好点，如果是叔公看守，看到我在摘，他会 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便常常可以吃到味道鲜美的龙眼了。龙眼果实的外面包着壳， 黄绿色的，里面的果肉很嫩，甜极了，水份又饱满，所以一次性吃多了便会厌的， 再往里面就是籽了，龙眼的籽很大，黑黑的，不像石榴籽是可以吃的。有一次， 我一下子偷摘了很多龙眼，然后把它们拨开皮来，一个一个装进一个瓶子里。吃 了老半天都吃不完，突然吃到一半，觉得胃有点作呕，一直想吐，难受得很。那 是我吃得最多的一次，都吃怕了。后来一段时间，闻到龙眼的味道就怕，不敢再 吃。 　　石榴和龙眼每年只结果一次，每次我都吃到怕为止。但小孩子嘴馋啊，等到 果实都被摘光了，就对着树叶发呆了。天天盼着果树快点开花，结果。石榴树花 开得比龙眼树好看，白白的一小朵，总能招引来许多蜜蜂，听母亲讲，蜜蜂一来 采花粉啊，离结果实的日子也就近了，所以我们天天都盼着小蜜蜂能快些过来。 　　石榴花开，实在美观，整个树冠都缀着白色的点，远远看去，像一把撑开的 伞。而龙眼树却不那么美，开的花都是绿色的，更没有蜜蜂来了，花开得比石榴 早，结果的时间却晚很多，总是让我们等了好久，口水都要流干了。龙眼花开早 结果慢，但果实却比石榴好吃很多。我忽然想起了，大人们经常说的，好酒要千 年酿。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我若有所悟，我们的生活不也是如此吗？好的结果， 总需要用耐心去等待。只有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路，才能扎实，就像造房子的 地基，总要打好基础。亲爱的朋友啊！我们的爱情何尝又不是如此呢？总是需要 我们用心去慢慢感受彼此的心灵，慢慢地互相了解对方，这样结出来爱情的果实 才能有甜美的味道儿！ 　　忽然间，我又闻到了龙眼的果肉味儿了。 　　　　　　　　　　　　　　　　（8）割稻 　　每年夏天我都要回去下地割稻。 　　记得那是从八岁开始的劳动了，直到上个夏天。 　　今年夏天，我由于忙于事业，所以没有回去了。我告诉母亲，我一定要抽空 回去帮忙，我对母亲说，我年年都参加的劳动不能断了。母亲说，忙就别回来了， 家里已经少种了很多，她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后来，终于被母亲说服了。也就 没有回去了。但心里总是有些不快。今年也算是距离工作时间的最后一年，本想 在学业进行的每个年里放假都回去帮忙做活的，但终于没有坚持下来了，所以心 里总觉得有些遗憾。 　　前天刚往家里打了电话，小弟告诉我，稻已经割完了。心里便觉得很内疚， 本该抽空回去的帮忙，却终于没有了恒心。再说，仲夏大热天的，母亲也一把年 纪的，心里总有些不放心。小弟告诉我母亲，大热天正午还在田里做活，我心疼 了，对着电话嚷了起来， 　　“赶快去把妈妈叫回来！” 眼睛很快湿润了。母亲总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做活，也不懂得时间安排，我 总是责怪她，她便总是找些理由借口来辩解。可是，母亲毕竟不懂得身体要紧， 她的孩子是这样的爱她，总不希望她这样劳苦。想着，我的心里就越加内疚，其 实假期也没什么事情，为什么不早些回去，看看母亲，哪怕是帮她一点点忙也好。 母亲总是关心我这边的事情，说家里的活自己可以做完的。我总是这么傻，信了 她的话，其实母亲何尝不是在骗我，她是为了她的孩子能像别人那样有个好的发 展前景啊！ 　　记得每年割稻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和母亲比赛，我知道我是比不过母亲的， 但母亲总是那样夸我，割得比她还快，说我手法熟悉。我的心里总是很高兴，便 觉得越割越有劲。割稻的时候，那个懒弟弟总是玩，一会儿抓田里的蝗虫来完， 一会儿跑到池塘去抓鱼，总是不专心，这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很受不了，总要大声 地凶他一下，这一凶，他便不快了，说起来这小子像是在等我发怒似的，先让你 凶，然后装得很委屈， 　　“我不干了！” 便跑回家，比风还快的动作。母亲从来不说他，却说我了， 　　“你看，现在又少了一个人，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好啊！” 母亲告诉我，对这小子只能跟他来软的，硬的不行的。我心里却很火，觉得 看他不劳动，却在旁边玩水，心里便很不高兴。还不如让他回去，眼不看，心也 不烦，自己割稻起来速度也快了。但田里少了个小弟，却少了很多乐趣了，毕竟 这小子总是会讲一些惹人发笑的话，让我乐了好一阵子，现在跑了，这般乐趣便 没了，干起活来也容易累人了，尽管母亲总在旁边鼓励夸奖我割得快。 　　割稻本身其实也是一种乐趣，有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总会割一些奇形怪状的 “地洞”，然后摸不着头脑地碰到了一起，然后又转身向另外的方向割去，像鼹 鼠在地洞似的，十分有趣。这让母亲感到很头疼了，我们这样随便割，把稻子随 便放，乱七八糟的，没有一点条理，打起谷子来可就麻烦了，害得母亲总是收拾 了大半天才能打。母亲从来不会大声说我们，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责怪我们，也便 没有效果了。她看孩子们能帮她做点活，心里也便高兴，所以不会生气。这些不 听话的孩子，还是继续挖着地洞。路人看到了，都笑了。就这样，终于稻子收割 结束了。 　　然后就是要打谷子了，因为我们把稻子放得乱七八糟的，所以母亲总要整理 大半天，才能打。每次都是我们帮母亲踩打谷机，母亲拿谷子打在上面。从打谷 机传来的声音，也很好听，像有节奏的歌唱似的，依吖依吖的响，孩子们踩得很 高兴，乐得咯咯笑，母亲看了孩子们笑得很傻，也笑了。 　　等到劳动都结束的时候，偶尔田地里总有些蝗虫，蹦来蹦去的，孩子们喜欢 去抓，又抓不到，还是母亲厉害，动作很快，抓了好一些，孩子们便拿去玩了。 到处向玩伴们炫耀着。 　　记得每次割稻的时候，母亲总是会买一些馒头炸枣什么的，在当时，有这些 吃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很奢侈的事情了，所以孩子们为了能吃到，干活便很有劲， 我想这也是母亲激励孩子们劳动的方法吧！ 　　想着想着，不觉便笑了。心里更加内疚，只觉得那样的劳动真是有乐趣，真 后悔这个夏天没有回家帮忙割稻。 （寄自中国大陆） ◆　　　　　　　　　　　　纪念刹那间的温柔 　·苏洗穑· 　　鱼尾划出宛致的湖纹一荡 　　薄翼颤动夕阳的颜色金黄 　　二月风吹荡杨柳枝的风筝渐高渐远 　　茅铺的轻烟结圈和枣花结实的季候 　　大暴雨和好日头的天气 　　最悠闲和最匆忙的时光 　　就有人要归家说是思乡情重 　　就有人撑舟在记忆的河流说要沿河上溯 　　亲切祖母的鼾声轻灵似午后浓荫里一只蝴蝶 　　黑猫黑猫 　　你莫踩响了瓦背 　　月亮有星星作伴的夜晚 　　谁家的孩儿被摇呀摇到外婆桥 　　红扁豆开红花 白扁豆开白花① 　　纺织娘的梦里有没有盛开天罗花②最初的芬芳 　　羊咩咩三十六③ 　　是谁在念叨每一个狗尾草青翠在墙上风中的日子 　　妈妈妈妈 　　求你唱千百次不厌的童谣 　　我的眼皮渐重了 　　爸爸 　　是你的肥大手儿轻拍着我哄我入睡么 ①，③俱为浙江乡间童谣的首句。 ②天罗乃浙江农村对丝瓜的称谓。 １/２０/０２ 【网里乾坤】∽∽∽∽∽∽∽∽∽∽∽∽∽∽∽∽∽∽∽∽∽∽∽∽∽∽∽∽∽ ◆　　　　　　　　已经逝去的前科学“过去好时光” ·方舟子· 　　中外的反科学主义者大抵都有点遗老的味道，很迷恋科学昌明之前的过去好 时光，至少在表面上如此。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吴国盛２０００年年底在华中科 技大学做的一场题为《回首百年科技──世纪之交的历史总结与哲学分析》就把 这种怀旧情绪表演得淋漓尽致： 　　“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活着，活着有什么意思，当形形色色的人工生命体满 世界奔走的时候，当我们这个世界关于生命的常识被推翻，而生命本身越来越不 可思议的时候，那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在今天的发达国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 在追问这样的问题。难道我吃得更好一点就更幸福，我们的西红柿越来越大，像 南瓜一样大，可以随便吃，那是不是就比以前西红柿很稀少的时代，我们因为能 吃到一个西红柿而欢欣高兴，更幸福呢？今天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蔬菜，还会不 会有当年丰收季节那样的喜悦心情。自然的节奏是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现在我们 是一年四季都在收获，也就是说，人们生活在一个远离自然节奏的时代，可是我 们唯一不能改变的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节奏，你并不能重新创造一种生命节奏。…… 所以我们今天面临的问题是非常严峻的，尤其是生物工程带来的问题。它的问题 不简单是一个未来伦理规范问题、法律秩序问题，而是唤起我们对生命本身看法 的问题。” 　　读到这样的高论──或者用一位朋友的话说，“有诗意的胡说”──总让我 想起牧师的布道，他们的拿手好戏，就是能从简简单单的一件生活小事，比如西 红柿的多寡、大小，大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活着，活着有什么意思”的天问， 再一直扯到未来伦理规范、法律秩序、对生命本身看法的问题，用不了多久听众 也就被绕晕乎了。这也许是很好的演说技巧，却不是严谨的说理方法。本来不过 是个简简单单的生活方式的问题，而且是很容易选择的。想随便吃南瓜大的西红 柿还有点困难（据我所知，这样的西红柿还没培育出来，好像也不实用），想要 体验一下饿肚子等着吃到一个西红柿而欢欣高兴还不容易吗？现代社会又不是不 允许你过没有科学技术的生活。美国有一大群艾米什人就至今还保留着十九世纪 的生活方式，在中国的农村甚至还可以找到更原始的生活方式。如果一面随便吃 着西红柿，自觉自愿地享受着现代科学技术的成果，一面“哲学分析”着饿肚子 吃到一个西红柿的幸福，缅怀现代科学技术之前的幸福时光，无论如何是非常虚 伪的。连自己也不愿过的生活偶尔做做白日梦未尝不可，却拿出来大肆渲染迷惑 青年学子，总是不怎么地道的吧。 　　生活方式的好坏还可见仁见智，研究方法的新旧优劣却是有较为客观的判断 标准的。吴国盛教授不仅怀恋过去的生活，连过去的研究方法也怀恋起来了。岂 止怀恋而已，还要发出预言，据说旧的方法会咸鱼翻身，取代现代科学方法，成 为新的科学范式： 　　“非线性科学必定要引向一个新的科学传统，一个新的科学范式。是什么范 式呢？这个范式是不是完全新的呢？也不一定。我把这个范式称之为‘博物学传 统’。我们知道，自希腊以来，科学上有两大传统，一个是所谓的数理科学传统， 一个就是博物学传统。今天我们讲的都是数理科学传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谈到 博物学传统。但是，在古老的文明中间，在前哥白尼的西方文明中间，博物学传 统一向是人类自然知识的主体，博物学，英文就是natural history，就是自然 史，在中国、印度、埃及等等，都有非常丰富的博物学知识。……但是，在近代 数理科学一统天下的时代，博物学被认为不怎么科学的，到今天为止，博物学传 统仍是受到歧视的。但是我们知道，博物学传统也诞生了伟大的人物，如中国的 李时珍，在西方近代也出现了像达尔文这样的伟大的博物学家。达尔文的进化论 完全属于博物学传统的。可是博物学传统今天是受到歧视的，诺贝尔奖中为什么 没有生物学奖而只有医学与生理学奖。为什么强调生理学呢？因为生理学从属于 数理传统，数理传统是近代科学的主流传统。哥白尼、牛顿、到爱因斯坦，都是 如此，光凭自己的脑袋就可以指点江山。博物学家并不这样，它必须奔走于田野 大川之中，必须去倾听自然的声音，亲近自然。我们知道，有一个叫麦克林托克 的女生物学家，1983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她的研究方法就是博物学的方法。她发 现了基因转座现象，三十年代就发现了，但由于她的方法不为主流的科学家所认 同，……所以一直没有人理他。直到基因转座现象被科学家在实验室里重新发现 了，人们才意识到她原来早就发现了。所以到八十年代才授予她奖金。可见博物 学方法一直是被忽视的。” 　　吴教授对博物学方法寄托了如此重大的期望，却没有给出一个定义。按他的 说法，博物学方法似乎有两个特征，一个是研究自然史，一个是注重野外研究。 但是现代科学中很大一部份都具有这两个特征，何曾被忽视？拿诺贝尔奖说事也 不成理由，因为众所周知诺贝尔奖各个奖项是根据诺贝尔本人在十九世纪末的规 定设立的，涵盖的只是科学领域的一部份。他在生物学科中独独强调生理学，只 是一个十九世纪的发明家的看法，并不能用于说明现代科学就忽略生物学的其他 学科，就像他没有设数学奖、天文学奖、地质学奖，并不能说明现代科学就不重 视数学、天文学、地质学。正因为大家知道诺贝尔奖没能顾及各个学科，所以才 设立其他大奖试图补其不足，例如瑞典王家科学院就设立了一个格拉夫奖，专门 奖励那些被诺贝尔奖所忽略的领域，包括数学、天文学、地质学和生物科学。 　　不过，博物学方法在今天的确是被忽视了，甚至可以说是被抛弃了。这没什 么可惋惜的，也别指望它会重新流行，因为它是科学方法之前的一种过时的研究 方法。所谓博物学方法，就是观察自然界事物，然后加以描述、分类和做解释性 叙述。它既不做有控制的实验，也不试图探究现象背后的规律，不提出可以验证 的假说。可以表示为： 观察－描述－分类或叙述 　　现代科学方法则不同，必须根据观察的结果，提出可以验证的假说，然后以 新的观察或实验加以证明（绝不是“光凭自己的脑袋就可以指点江山”，吴教授 说这番话的时候莫非忘了现代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是实验科学？），也即： 观察－假说－验证 　　在对自然史的研究中用科学方法取代了博物学方法之后，博物学也就先后被 地质学、矿物学、古生物学和生物学所取代。在这个演变中，达尔文是个承前启 后的关键人物。他既继承了博物学的方法，也开创了生物研究中的科学方法。他 是最后一个大博物学家，也是第一个大生物学家。他曾经严厉地批评博物学方法。 １８６１年９月１８日在一封信中，达尔文指出： 　　“大约三十年前，有个常见的话题是地质学家应该只做观察，而不应该建立 理论；我清楚地记得有人说按这个方法，人们同样可以走进一个墓穴，数石子并 描述其颜色。所有的观察如果要有用处的话，都必须用于支持或反对某种观点， 人们看不到这一点，是多么的奇怪！” 　　可见，在达尔文看来，单纯做观察－描述而不将观察结果理论化的博物学方 法，是没有用处的，“所有的观察如果要有用处的话，都必须用于支持或反对某 种观点”是现代科学方法的很好的一个定义。达尔文在观察基础上提出的以共同 祖先学说和自然选择学说为核心的进化论，正是现代科学观的应用。达尔文进化 论的诞生，统一了生物学的各个学科，为生命研究提供了第一个可用于预测和检 验的科学大理论，从此对生命的研究不再只是单纯的数据收集，生命科学由此诞 生。在具体研究中，达尔文也不限于只对自然界进行观察，同时也做了许多实验 检验他提出的假说。例如，在《物种起源》第十二章，他就详细叙述了为了验证 植物种子能够通过海洋漂流和鸟类被带到与世隔绝的岛屿上，是如何精心试验的。 吴教授即使不熟悉达尔文的其他论述，只要通读过其代表作《物种起源》，就不 会说出“达尔文的进化论完全属于博物学传统的”这样的话了。 　　同样，吴教授对麦克林托克的介绍也是信口开河。麦克林托克所用的研究方 法，和当时的遗传学家并没有根本的不同，都是经典的遗传学方法，而不是什么 博物学方法。她在１９５１年（不是“三十年代”）冷泉港会议上报告的转座现 象未受重视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方法，而是因为她的遗传观念。当时的遗传 学家已普遍接受基因是遗传的单位，但是有一位叫高尔兹密特（Richard Goldschmidt）的著名遗传学家却仍然坚持认为染色体才是遗传单位。麦克林托 克认为转座现象与高尔兹密特的遗传观念更相符，与当时被广泛接受的缪勒、比 德尔（GeorgeBeadle）基因理论格格不入，这就导致了绝大多数遗传学家虽然 欣赏麦克林托克的工作、相信她的数据，却不认同她的解释，而认为可能有别的 解释。直到二十多年后分子遗传学家在其他生物也观察到了转座现象，并分离出 了转座子，麦克林托克的工作才得到了肯定。 　　吴教授既不知博物学方法为何物，对他所推崇的博物学大师的工作也只是想 当然耳，却对博物学方法寄予如此重大的期望，这个赌注，下得未免太过冒险。 一个人如果对科学的发展历史稀里糊涂，又如何能预见科学的未来发展趋势？ 　　博物学传统当然在现代科学中还存在着，毕竟仔细地观察自然界乃是自然科 学研究的起点。但是博物学做为一门学科已经死亡。在今天的科学家中，已很难 找到纯粹的博物学家。例如，美国著名的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恐怕是现存最 著名的“博物学家”，他的自传甚至以《博物学家》为名。但是，他受的是生物 学专业训练（他的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全属于生物学），并非是带着浓烈业余 色彩的博物学家；他的两个主要科学贡献都属于典型的现代生物学研究：他的岛 屿生物地理理论是一个漂亮的数学模型，他的社会生物学理论则是对进化论的一 次大胆理论综合。称自己为博物学家，或许只是为了表明对大自然的热爱（在英 文中，博物学家的意思是自然学家naturalist），象征的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在正式的场合，他都被称为生物学家或昆虫学家。博物学是现代科学的前身，而 不是后继。过去的时光不管是好是坏，都已一去不复返，并不会因为反科学者自 作多情的召唤而回归。 2001.12.16. （寄自美国） ◆　　　　　　　　　　　人性与兽性之辨 ·王晓华· 引言 人是一种善于推卸责任的动物：他在做了某些恶行之后会把当时的状态称为 “兽性大发”，似乎那犯了罪的不是人，而是没有思想的禽兽。没有思想的禽兽 当然无法为自己辩护，只能默默地承担人强加给它们的罪名，在为人背黑锅的同 时接受人的严厉惩罚（通常是死刑──被吃掉，或无期徒刑──终身劳役）。也 很少有人去思考自己“兽性大发”的原因是没有改造好自己身上残存的兽性，还 是兽性以一种隐秘的形式进入他的灵魂和身体里，反正罪魁祸首是那该死的兽性。 这种说法包含着人对人性的绝对自信，仿佛人性绝对地光辉灿烂，像无暇的白玉 一样。但是假如人性真的这么完美，那么，它为什么会如此脆弱，以至于抵抗不 了兽性的诱惑而去犯罪呢？这个简单的反诘句表明了人性显然是不完美的，所以， 人犯罪的根源归根结底还在人性之中。既然我们把人犯罪的根源初步弄清楚了， 就应该顺理成章地澄清误加于兽性之上的罪名，以免人再在“兽性大发”之后惩 罚那些无辜的禽兽。考虑到这个工作很少有人愿意去做而又必须有人去做，我只 好冒着被当作人类叛徒的危险写下这篇《人性与兽性之辨》。 １ 人最喜欢称之为兽性的品格是残忍。《新华词典》对兽性的解释是：极端野 蛮、残忍、下流的性情。我还查过英国和法国的词典，看到的是大体上相同的解 释，足见这个解释是有权威性的。这种说法似乎是理由充分的，因为禽兽在吃另 一种禽兽或进行内部斗争时总是直接了当的，在它们缺乏表情的面孔上看不出任 何同情、惭愧、内疚，更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意思。但是只要稍加思考，我 们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谬论：残忍意味着超越生存竞争的界限，而源于本能 的行动是永远不会越过这个界限的，所以，没有思想的禽兽命里注定与残忍无缘。 残忍诞生于上进心和计划，也就是超越某个界限的努力。只有人才有上进心和计 划（例如打多少猎物、消灭那些敌人、如何拷打战俘、怎样在某个物种灭绝之前 品味它们的鲜美与否），因此，只有人才会是残忍的。人之外的动物由于没有思 想，也就没有上进心，当然不可能具有残忍这种美德。它们只能循规蹈矩地遵守 生存竞争的原始法则，在食物链中占据一个位置，而不会追求生存竞争之外的目 标。比如说，禽兽从来不会在吃饱喝足之后以玩弄其它生命为乐，更没有将其他 物种赶尽杀绝的雄心壮志。人这种有上进心的动物就完全不同了：作为雄踞于食 物链顶端的万物灵长，他不但具有将现存的生命种类逐一品尝完毕的雄心壮志， 还发明了无数折磨生命的艺术。就对待具有“兽性”这一原罪的禽兽而言，他们 会在吃一头羊之前用鞭子反复抽打它，欣赏它绝望的眼神和凄楚的叫声，从中体 味作为人的优越感，或者将活鱼放到沸水中，让鹅在烧红的铁板上奔跑，以获得 一顿“味道美极了”的大餐，而且，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正在享用的某种动物在世 界上仅有几十只甚至更少时，还会获得最有自我实现意味的高潮体验。上进心还 使人将这种残酷的游戏引入人类内部，发明了内容丰富的武器和刑谱。仅就刑谱 而言，中国商周时代的死刑就分族诛（满门操斩）、斩戮（杀头）、炮烙（让人 搂抱烧红了的铜柱）、焚（火刑）、烹（用鼎煮人）、磔（杀死后肢解）、踣 （暴尸三日）、醢（剁成肉酱）、脯（晒成肉干）、剖心（挖出心脏），肉刑则 有墨刑（在人面部刺字）、劓刑（割掉鼻子）、刖刑（砍掉手脚）、宫刑（破坏 生殖器官）、馘刑（割去耳朵），实在是丰富多采呀！也许有人会说那些发生在 万恶的奴隶社会，但是奴隶社会不也是人的社会吗？况且，现在的人类不是正创 造性地继承着祖先传下来的制造痛苦的艺术吗？我们常说二十世纪是个文明的世 纪，但是毒气室、原子弹、生化武器这些先进的消灭生命的武器不正是诞生于这 个时代吗？我们只要平心静气地回顾一下人类的历史，就会发现它在很大程度上 是靠武器和刑具维持的，或者说，制造痛苦和死亡从来都是人的一项主要事业。 如果我们实话实说，那么，就必须承认：人由于上进心的驱使有某种追求残酷的 愿望。在某些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状态中，我们只有在别的生命痛苦的情况下 才能感到快乐，并且我们的快乐与其他生命的痛苦成正比，所以，为了使自己的 快乐达到高潮，就必须让其他生命的痛苦接近极限。自我实现的愿望使人总结出 一整套制造痛苦和死亡的艺术，以种种名义赋予其合法性。也许人们在残酷的游 戏过后偶尔会感到不安，甚至毛骨悚然，于是为了安慰自己，便称当时的状态为 “兽性大发”。但是这个借口显然过于滑稽，即使作为自我欺骗的手段，也是远 不合格的，更不要说让整个宇宙相信了。 ２ 人比较暧昧地归结为兽性的品质是贪婪，例如，我们把猪当作贪吃的象征， 又用山羊代表淫荡，仿佛人在沉溺于贪欲时也是可恶的兽性在捣鬼。但是这个借 口同样是极为脆弱的，因为贪欲意味着超越生存需求的界限，而禽兽是没有生存 需求之外的需求的。鸡、山羊、老虎、鲨鱼之类的动物在吃饱喝足之后通常会愚 昧地呼呼大睡，或者没有上进心地嬉戏不止，从来没有占有更多自然资源的远大 理想，更没有统治整个世界的宏伟目标。老鼠之类的动物在冬天来临之前会储存 一些食物过冬，但这仍是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而不是为了实现贪欲。贪 欲是上进心的产物：它使人总能在已经达到的占有水平上设想更多的占有，因而 使占有成为一个没有止境的过程。只有人才有上进心和理想，所以，只有人才是 欲壑难填的。我们可以从吃和性活动──“食色性也”──两个方面来证明这一 点。吃在人类这里早已超越了维持生存的低级功能，变成了一种重要的自我实现 手段。人作为万物之灵也是饕餮之王，具有吃遍其他生命的雄心壮志，并且把吃 升华为一种高级的艺术。一部人类史就是人类食谱不断扩大的历史，以至于人类 的嘴和胃越来越接近“至大无外”这个最高境界。只要是生命，不管它是天上飞 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也不管它是多么美丽和可爱，在人的眼里都是美味和 营养。谁吃得越多，谁能吃到快要灭绝的生命，谁的社会地位就越高。能吃到大 多数人吃不到的生命在中国是公认的成功标志。而且，某些人类个体早已不满足 于吃到某种生命，还要进一步追求“吃法”的艺术性。这种艺术最初主要是针对 尸体的（我们的厨房每天都在发生无数合法的碎尸案），后来某些人类中的“精 英分子”觉得仅吃一些尸体实在不上档次，能品尝到活的生命才算得上真正的美 食家，于是便有活煎鲤鱼等高级的吃法诞生。人类的“吃文化”也因此变成了制 造死亡和创造痛苦的双重艺术。对于地球上的绝大多数禽兽来说，人就是痛苦之 神和死神。就因为人类在“吃文化”方面过于富有进取心，地球上无数的生命种 类灭绝了，剩下的生命也多半命里注定要走完从人的口腔到肛门的必由之路。吃 了这么多的生命，必然有大量的能量需要发泄，于是“食色性也”中的“色”就 变成了“性文化”。拥有“性文化”的人类首先废除了发情期之外的时期，使每 一天都能成为性的狂欢节。这就使“性文化”变得份外丰富多采，不但包括卖淫、 强奸、通奸、兽奸、手淫、同性恋、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等风格各异的形式， 而且每种形式又可以演绎出连人事后都感到惊异的花样。如果那些偶尔才在这个 领域“兽性大发”的禽兽们有意识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己活得像个苦行僧。与人 类相比，最淫荡的禽兽都算得上禁欲主义者。实际上，“吃文化”和“性文化” 仅仅从两个小的方面展示了人类目前欲壑难填的生活方式，那些我们没有说出的 方面具有更丰富的内涵。现在人类的欲壑正在迅速膨胀着，因为它的边缘就是人 类想象力的边缘，而人的想象力是可以吞没整个宇宙的。随着这欲壑的扩张，人 成为越来越饥饿的动物，只能靠更疯狂的吞噬来获得微不足道的满足。虽然人类 已经把地球上相当大一部份动物、植物、石油、矿石等他称之为“资源”的东西 填入了他的欲壑里，但是他的饥饿感仍然有增无减，于是他又把虎视耽耽的目光 投向了月球和火星。按照这个逻辑发展下去，人类自身也会被自己的欲壑所吞没。 显然这种“奇迹”是禽兽们无论怎样“兽性大发”也创造不出来的，所以，人性 与兽性的界限在这里表现得非常鲜明。 ３ 虽然人习惯于称自己不美好的状态为“兽性大发”，但是有些“优秀的”人 性显然是禽兽所无法企及的，譬如说我们将要讨论的使用阴谋的能力。没有思想 的动物是没有阴谋诡计的，就连最“狡猾”的狐狸也是如此。狐狸之类的动物有 时显得比较“狡猾”，不过是它的本能结构比别的动物复杂一些，能对处境做出 稍为灵活些的反应。这些反应连“阳谋”都算不上，更与阴谋无缘了。阴谋是人 的专利。它源于人的本性：人是一种能够设计未来的动物，而当他暗中设计对其 他生命不利的行动时，阴谋就诞生了。哲学家将人定义为会使用工具的动物，但 实际上工具本身就是凝固了的阴谋：工具使人可以不直接触及对象而捕获对象， 人对这个被捕获者来说躲在一定距离之外的暗处，所以，工具就是阴谋的化身。 例如，箭这种直来直去的东西似乎是与阴谋无关的，但是它能使人躲在暗处实现 自己的谋划，所以，它和陷阱、网、地雷一样是阴谋的存在方式。从一定意义上 来说，每个人都是天生的阴谋家。人正是靠着使用阴谋的能力从各种动物中脱颖 而出的：虽然人在力量上敌不过老虎、狮子、大象、鲨鱼，在敏捷性上不及飞鸟 和猴子，但是人可以不与它们接触而将它们驱入一个无形的巨网，把它们变成食 物、原材料、奴隶。现在，这个无形的巨网已经包围了地球村里的绝大多数生命。 它使人对动物的斗争进化为日益高明的谋杀案。无数禽兽成了这些谋杀案的牺牲 品。但是任何人听到这个好消息之后都没有权力以胜利者的姿态大笑，因为阴谋 之网也在等待着每个人。人也是一种动物，理所当然也是阴谋之网的捕获对象。 事实上，那些无知的禽兽太愚蠢了，只要略施小计就可制服，因此，绝大多数上 档次的阴谋都是为人准备的。两头会使用阴谋的动物的斗争是需要更精彩的阴谋 的。人与人的斗争几乎百分之百地是阴谋和阴谋的斗争。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阴 谋史。“兵不厌诈”这句成语的深层含义是“人不厌诈”。只有人这种动物才会 边笑着对自己的同类说：“你好！我多想你呀！今天的天气真好！”，边把刀子 刺入他的身体。人是地球上最表里不一的动物，具有笑里藏刀、见风使舵、落井 下石、诱敌深入等一系列高超的生存技能。这些技能使人成为地球上最强大的物 种，也使人成为地球上活得最累、最痛苦、最无聊、最荒诞的动物。使用阴谋的 能力在人性和兽性之间划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有虚伪的人，没有虚伪的 禽兽，所以，如果人在使用阴谋后说自己“兽性大发”的话，那么，这种说法本 身就是一个阴谋。 ４ 人类还具有禽兽所不具有的另一个“优秀品质”：统治和压迫一切的霸权主 义。这种欲望的核心是自私的逻辑。它使人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而牺牲所有他物 的利益。如果人看见一只鸟在天上自在地飞，或者几头野兽在原野里无拘无束地 走，那么，他的心中就会产生强烈的饥饿感，要采取种种手段占有它们。凡是敢 于反抗人类霸主地位的动物一概因为“兽性大发”而被消灭或沦为人的奴隶。不 敢或无力反抗的则自然是顺从了人类的意愿，理所当然要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供品， 任人转化为粪土或玩物。至于那些没有发音器官且不会走路的植物，更是与所有 无机物一起，成为人类实现自己利益的原材料。但也有一些在人类统治的缝隙中 顽强生存的动物，例如善于打地道战的老鼠、打不尽杀不绝的蚊子、永远在死神 面前快乐地飞翔的苍蝇，由于人类欲除之而后快而又无能为力，便被人们称为害 虫。其实，它们本来是地球上的老资格居民，人与它们的关系类似于白人移民与 美州印地安人的关系，所以，后来者侵占了土著的地盘而又称它们为害虫，绝对 是一种难以自圆其说的说法。如果我们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狭隘视野，就必须 承认：人才是地球上最有害的害虫。可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人类诞生以后地球 上有多少物种灭绝了？有多少动物丧失了自己的家园？对于老虎、熊猫、藏羚羊 这些正在消失的动物来说，人类不是地球上最凶恶的害虫吗？不正是人造成了包 括物种灭绝、臭氧层消失、环境污染等许许多多我们无法确切统计的毁灭和灾难 吗？从一定意义上说，人是能够毁灭整个世界的超级害虫。这一切都源于人类的 霸权主义。这种霸权主义使人和人之间也充满征服和被征服的紧张情节，因为当 一个人把自己当作人类的缩影时，他必然将自己设定为世界的绝对中心，并试图 统治其他人类个体，把他们当作可以利用的社会资源。对于物的奴隶制和对于人 的奴隶制是一回事：我们只要仔细考察一下人类社会的历史，就会发现奴隶制是 与畜牧业和养殖业──人对物的奴隶制──同时产生的。这种一致曾使许多思想 家感到迷惑。实际上答案是简单的：人对人的态度和人对物的态度是受同一逻辑 支配的，所以，只要人对物是“害虫”，那么，人对人也必然是“害虫”。要改 变这个残酷的现实，就必须废除人类自私的生存方式，超越人类中心主义。这需 要从根本上反思和改造人性，而不能简单地用“兽性大发”四个字敷衍了事。 结语 我在这篇文章里说了一些有损人类面子的话，并不是要完全否定人性，而是 要对人性进行彻底的反思。其潜台词是人性还存在着光明的一面。但正如我反对 将人性中的恶归结为“兽性”，我也反对将人性中的善归结为“神性”。有一句 世界性的名言说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这句话的错误在于把人性中的 善与恶都归结为人之外的某种东西，而人性本身却无形中变得一无所有了。它从 两个方面为人推卸着责任：人行善时是他身上的神性在起作用，做恶事时则是 “兽性大发”，所以，这二者在本质上都与人没有关系。事实上，人既不是天使， 也不是野兽，更不是二者的结合体：人就是人，如此而已。正如人的功绩完全源 于人一样，人的错误也只能在人性中找到原因。就人性与兽性的关系而言，公正 的说法应该是：人性有着兽性无可比拟的崇高和美丽，也有兽性难以企及的邪恶 和丑陋。先前的人类历史就是由这善恶一体的人性推动的，以至于一位叫黑格尔 的西方哲人说：恶也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但是在人类的力量足以决定地球村 命运的今天，如果再任人性中的恶自由发展，那么，结局必然比“白茫茫大地一 片真干净”还“干净”。明白了这一点，人类该如何行动，实在是不言而喻的事 情了。 （寄自中国大陆） ◆　　　　　　　　　　　　　读波德莱尔《恶之花》 　　　　　　　　　　　　　　　　·艾　冬· （１）“你给我泥土，我把它变成黄金。” 　　在众多的外国诗人中，我对法国诗人波德莱尔一直是情有独钟的。在我心中 他是现代派诗歌的鼻祖。从他的诗中我品味美丽，那种能化丑为美，化腐朽为神 奇的艺术力量。 　　关于“恶之花”《Les Fleurs du Mal》，在法文中，“Mal”有邪恶、丑恶、 罪恶、疾病、痛苦等义。“恶”在这里，是有复杂的多重意义的，既有宗教的意 义，又有形而上学的意义。诗人的初衷就是要从丑恶中发掘美；而“花”，则是 含有文学的、美学的意义，是艺术，也就是诗。 　　《恶之花》诗集全诗共１２６首分成六部份，即《忧郁与理想》、《巴黎风 光》、《酒》、《恶之花》、《叛逆》、《死亡》。全诗结构严密秩序井然。 “恶”从叙述了诗人对美的追求和用爱情陶醉自已以达到排除忧郁的目的的失败， 丑恶悲惨的现实世界给他以失望开始，在连酒神也不能解决这样的失败和失望的 情况下，他索性深入体验生活的罪恶；洞悉罪恶之后他向傲慢天主发出反抗的叫 喊却不得回应，最后他只好向死亡寻求解脱。 　　“忧郁乃是美的出色伴侣，我很难想象有什么美的典型没有不幸相伴随…… 男性美最完备的典型，类似弥尔顿所描绘的撒旦”“你给我泥土，我把它变成黄 金。”化丑为美，化腐朽为神奇正是诗人做诗的目的。这是一种别样的审美意识。 　　…… 　　三倍伟大的魔王在恶之枕边， 　　总把我们迷惑的精神摇入睡乡， 　　而我们的意志，像贵金属一样， 　　被这位高明的化学师化成轻烟。 　　正是恶魔，拿住操纵我们的线！ 　　我们从可憎的物体上发现魅力； 　　我们一步步堕入地狱，每天每日， 　　没有恐惧，穿过发出臭气的黑暗。 　　…… 　　这就是无聊！──眼中噙着难忍的珠泪，它在抽水烟筒时梦见断头台。读者， 你认识它，这难对付的妖怪，──伪善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嗯!我喜欢这样的一种神奇，“给我泥土，我把它变成黄金。” （２）“那里有活的柱子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音。” 　　翻开很早时的读书笔记，我看到十多年前自已记下的一组关于做现代诗的几 种技巧和手法：（１）意象；（２）时空交错；（３）词汇组合；（４）情绪跳 跃；（５）通感。那时通感就以现代诗的写作特徵和技法进入我心的，只是我不 是作诗人，对它没做太多的时间也没做太多的了解，朦胧其意就是：通感是一种 感觉的转移。那时老师举的诗例是白居易的：“曲尽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 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年纪稍大的老师所要表达的意思仿佛 是：通感并不是什么新东西，我们老祖宗的箱底里早有。说得那时的我也自豪非 常，整堂课都笑容满面的，一种天真的民族意识高涨。简单地就把“通感”这一 鲜活的美丽放过了。 　　“那里有活的柱子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音。”是我喜欢的波德莱尔 《恶之花》的第四首《感应》里的一句。而这第四首诗是波德莱尔的诗世界里的 一首重要的十四行诗。诗中所叙的感应不仅仅是人的各种感觉（嗅觉、触觉、听 觉、视觉）互相感应，而是在宇宙万物之间，自然和人之间，都能互相感应互相 沟通。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音； 　　行人经过该处，穿过象征的森林， 　　森林露出亲切的眼光对人注视。　 　　仿佛远远传来一些悠长的回音， 　　互相混成幽昧深邃的统一体， 　　像黑夜又像光明一样茫无边际， 　　芳香、色彩、音响全在互相感应。 　　有些芳香新鲜得像儿童肌肤一样， 　　柔和得像双簧管，绿油油像牧场， 　　──另外一些，腐朽丰富得意扬扬， 　　具有一种无限物的扩展力量， 　　仿佛琥珀、麝香、安息香和乳香， 　　在歌唱着精神和感观的狂热。 　　在这首诗里波德莱尔把感应的原理引进诗歌创作，以其独创的象征手法，给 近代诗歌开创了一个新时代。此外，他的通感所意味的或许可以描述为一种寻求 在证明危机的形式中把自已建立起来的经验。这只有在宗教仪式的范围里才是可 能的。无神论国度里长大的我对宗教这一范围永远理解不了的，但波德莱尔的经 验超越了宗教的范围了，他把自身作为美的事物呈现出来让我稍稍能读懂些了。 　　“通感”是一种经验，是回忆的材料──不是历史的材料，而是前历史的材 料。波德莱尔的通感原理影响的不仅限于文学，他还涉及到了其它艺术如绘画 和雕刻等等。现代诗里常有表现嗅觉和触觉通感；嗅觉和听觉的通感；嗅觉和视 觉的通感。都带着那种经验性和前历史材料的意义。 （３）“既然他当我是值得崇拜的美人” 　　一个春风得意的女人的狂妄的幻想，她的灵魂在欲求的基地上升腾起来。把 自已幻化成半人半神似的人物，把孩提时代各式各样的幻想演绎。这样的美丽的 让很多忧郁的人产生共鸣。孩子时的幻想只是那么的想想，那时，女孩儿的她没 辅助他实现幻想的时机和条件，现在的她有了，她有了年龄和那位崇拜她的男人。 在得意的春风吹拂下，她的曾痴心过妄想在笑脸下展露了出来，想象塑造的行为 里也充满了神话的灿烂。 　　他的妻子走到广场上大声叫嚷： 　　──“既然他当我是值得崇拜的美人 　　我就要装扮得像古代女神的偶像， 　　我要像她们那样，让我全身装金； 　　“我要陶醉于乳香、没药、甘松油脂、 　　屈膝跪拜之礼、食物与葡萄酒， 　　看我能否从爱慕我的人的心里 　　把敬神的诚意越地含笑消受！ 　　“等我耍够这种亵渎神明的玩笑， 　　就把纤细而有力的手贴紧他胸膛， 　　我的指甲，就像美人鸟的利爪， 　　抓开一条血路，直达他的心脏。 　　“仿佛抓住一只扑扑颤抖的小鸟， 　　我要从他胸中掏出鲜红的心， 　　为了供我钟爱的猫吃个大饱， 　　把它扔在地上，怀着轻蔑之情。” 　　我喜欢这段诗句，波德莱尔把他爱的女人的痴妄描绘的既天真美丽又邪恶。 女人的外表让她感觉到自已的弱小，而正是这弱小的天质，她妄想着自已强大， 带女人媚气的强大。于是希腊神话中屡屡侵拢菲纽斯的，头和上半身为女形，有 鸟翼、鸟尾、鸟足和鸟爪的怪物成了她报复强大的幻象之身。小时候听读故事后 的痴幻在她意象中的满足之后回升，恶鸟的品性让她兽性现露。她想在亵渎神明 和那些金装食物之后，自已是不是可以大手笔地再装扮一下邪恶的强大？掏出强 大（男人）的心轻蔑地扔在地上，喂猫！嘻嘻在她看来那是很爽的事。 　　堕落天使让娜·杜瓦尔是一个身材相当高的混血儿，昂然抬起的脸稚气而刚 毅；头发很卷，充满野性的魅力。她那女王般的步态，总让人觉得同时具有神圣 和兽性的气味。她启发了诗人不竭的创作灵感。波德莱尔捡拾起了这枚失落在让 娜·杜瓦尔儿时花园的落叶下的梦，在她灰暗的梦境里点起了一朵温馨昏黄的烛 光，照亮了许多有过同样的美丽的痴心妄想的男人和女人的心。 　　我想到了一件有趣的故事，女人的我在和亲爱的他一起聊天时很多时候都爱 取温柔妩媚的名字，而在某一天心情很好的的我却起了个吓人的名字“叼着你走”。 我把自已想象成了一只威猛的老虎或狮子，能够叼着大个头的爱人在屋子（山洞） 里走来走去，我把他化缩小成一只小小的才出生不久的虎儿或狮儿。“千万别让 我生气，要是让我生气了，我的牙就用力，哼，你就得寸断！”那晚我们笑了好 久。 　　呵呵，“既然他当我是值得崇拜的美人”！ （４）“你我不都像秋季太阳已是迟暮？哦，如此洁白而冷冷的玛格丽特！”　　 　　很小起我就喜欢听仙女和魔鬼的故事，仙女和魔鬼给我的印象除了美丽和邪 恶之外更多的是他们后面的神秘的朦胧。好奇的我跃跃欲试，我有揭开美丽和邪 恶的神秘欲望，我得不到仙女时魔鬼对我也具有同样的诱惑力。好奇的我只是跃 跃欲试，和所有人一样从来就没有遇见过仙女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魔鬼。但对神秘 的偏爱却与日俱增，可是揭开和揭不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现代派的鼻祖波德莱尔离开让娜·杜瓦尔以后，他几乎是同时拥有了两份广 阔而又神秘的情感天地。一位是萨巴埃夫人，一位是玛丽迪布朗。他同时要求两 个女人成为他的“守护天使”、“缪斯”和“圣母”。但是，他从两个女身身上 所体验的爱情感觉是不同的。而体验的结果全是“虚空”。 　　对萨巴埃夫人波德莱尔通过移情，成功地完成了肉体和精神的转换。自始至 终波德莱尔对萨巴蒂夫人的需求只是精神不是肉体，经诗人的营造，诗人把自已 沉浸于幻想幻象之中，把萨巴蒂夫人送上了高不可攀的浮云之上。可是当萨巴蒂 夫人委身于波之后，他的感觉却变了。他在给萨的信中说：“直到前几天你是个 女神，是愉快，至美、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而今你只是个女人。”； 　　对玛丽·迪布朗波德莱尔却营造了一个梦幻中的理想乐土及令人向往的神秘 国度。体验了让娜·杜瓦尔的爱恨交织和萨巴蒂夫人的精神幻想，波德莱尔需要 体验的是一种神秘的爱情，在这种爱情需求的背后，便是对爱情、人生、世界等 等原初“秩序”的需求。 　　他认为美酒和鸦片对人的灵魂都有神奇的魔力，但是比不上玛丽·迪布朗的 眼中滴下的“毒”；它所拥有的“恐怖的魔力”，能把诗人的灵魂投入“无悔的 遗忘里”，并且“让它感到头晕目弦，软弱无力，而把它推到死亡的崖边！”玛 丽·迪布朗的眼睛是神秘的。它“时而温柔，时而幻想，时而残忍”就是神秘的 本身。它像“秋季美丽的天空”，又像“凄然着地的枯枝”，这一切都令诗人感 到阴郁和恐怖。 　　可是这样的“神秘”感觉又能支持多久？又能把人怎么样呢？他和玛格丽特 之间从赞美到诅咒，从爱到恨，又从恨到年岁的增大的同病相怜，波德莱尔完整 地走完了他对“神秘爱情”的体验。起点是“神秘”，终点是“虚幻”。他称玛 丽·迪布朗为《阿登森林的野猪》中的玛格丽特，并在他《秋之十四行》中写道： 　　你那明如水晶的眼睛向我询问： 　　“我对你有什么价值，奇怪的朋友？” 　　──快乐吧，不要作声！除了太古野兽 　　那样单纯，我这恼怒一切的心， 　　不愿对你透露它的可怕的隐衷 　　和那用炎焰写成的阴暗的奇闻， 　　摇着我的摇篮催我长眠的女人。 　　我憎恶热情，我的精神使我苦痛！ 　　我们安然相爱吧！小爱神丘比特 　　暗藏在哨所里，张着运命的弓矢。 　　我知道他那古代武库里的武器： 　　罪恶、恐怖和疯狂！哦，苍白的雏菊！ 　　你我不都像秋季太阳已是迟暮？ 　　哦，如此洁白而冷冷的玛格丽特！ 　　是啊，“你我不都像秋季太阳已是迟暮？哦，如此洁白而冷冷的玛格丽特！” 迟暮必至，虚无的滋味儿必尝。一切一切。 （５）“旧爱已经分解，可是，我已保存爱的形姿和爱的神髓！” 　　波德莱尔在一八四三年写了一首名字《腐尸》的诗，当他在这首诗里刻意地 描绘路旁的“一具又脏又臭，到处是蛆，已经溃烂的腐尸时，竟对着这可怕的形 象设想这就是他拜倒的情人，这种骇人的对照构成了绝妙的诗篇──一面是希望 永生不死的美人，另一面是正等着这个美人的残酷的命运。（罗丹艺术论第２４ 页）。”这一描绘让人真正地品味出了“丑”的“可怕的”事物也能正确准确地 体现出艺术的力量。让人更加肯定了他的“诗人之王”的地位，是波德莱尔开启 了一个文化的新时代，他是现代主义的文化巨人。 　　有一轶事，波德莱尔在发表了这首诗后，他常常在酒店和画室中大声朗诵，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又有了一个“尸体文学的诗人”的美称。我体味到诗人当时的 热情和寻找到真理的兴奋，笑着他那可爱的执着和天真。一个热血诗人在忧郁之 后的与众不同的性格的外露。很美！用玩世不恭的说法叫：好玩。 　　肉体一定会腐烂然后消失，这是自然的规律，任何人也逃脱不了，可是显示 精神主义的、理想主义倾向的波德莱尔却能让“爱的形姿和神髓”依旧保存在诗 中。这就是他的诗的魅力，“现代性的诗歌本身，产生了模仿，使许多精神丰饶 多产。（美：威廉·海尔兰·哈里的《罗丹的地狱之门》”在我看来，精神的多 产丰饶是一回事，而能以诗的形式用象征的手法准确地保存这样的精神才是重要 的，保存精神于美妙的诗中这是凡夫俗子所不能办到的事。象征主义诗人的先行 者波做到了，并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不朽的艺术家们的情绪。 　　魏尔伦、兰波、瓦莱里、艾略特…… 　　普鲁斯特、罗丹 　　──可是将来，你也要像这臭货一样， 　　像这令人恐怖的腐尸， 　　我的眼睛的明星，我的心性的太阳， 　　你、我的激情，我的天使！ 　　是的！优美之女王，你也难以避免， 　　在领过临终圣事之后， 　　当你前去那野草繁花之下长眠， 　　在白骨之间归于腐朽， 　　那时，我的美人，请你告诉它们， 　　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 　　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 　　爱的形姿和爱的神髓！ 　　在那个时代，波德莱尔和所有诗人不同，他是现代主义的开创者！他用自已 的诗人的语言，向人类的精神说话。 　　嘻嘻，说一个很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曾有一位和我很要好的朋友，他对已 获得的幸福的爱很珍惜，珍惜到了行为与“自私”两字可以说是邻居了。 　　“把你的爱的经历记下来吧，让人欣赏、让人分享、让你的朋友和后人知道 并记得你的爱和幸福。何况你有那样好的文彩。”我对他说。 　　可是他不愿意。问他为什么？ 　　“爱和幸福是我自已的事儿，我珍藏在自已的心里就行。”那神情和态度是 那样的严肃的庄重。 　　“那多可惜啊，随着你的死去，你的爱将无人知道，无人肯定，那时候你和 一个没有爱的普通人有什么不同？神圣美妙的爱是精神的财富，不要与肉身一块 腐烂。你的美妙的爱该记录下来，不论用何种文体。” 　　“没兴趣，我不想要人记得我。”他看着我说，眼里流露着鄙视和同情。 　　“哦。”我尴尬地笑着，我满腔的热情被浸溺于这绿水深塘的感觉。抬眼再 望他时，人已入他怀。唉，只好什么也不要保存，“形姿和神髓”都免了吧。 （诗歌取自恶之花《腐尸》的最后三节） （６）“当大自然抱着强烈的奇想。” 　　从前，当大自然抱着强烈的奇想 　　每天孕育着畸形的孩子的时代， 　　我一定爱呆在一个女巨人身旁， 　　像淫猥的猫在女王的脚边徘徊。 　　我一定爱看她灵与肉同时开花， 　　在恐怖的嬉戏之中自由地成长； 　　从她眼中飘动的湿雾里，猜测她 　　心中是否有阴暗的情火隐藏。 　　我从容地游遍她的壮丽的肉体； 　　我爬到她双膝的大坡上面休憩， 　　有时，在夏天，当那不健康的太阳 　　使她越过郊野疲倦地躺下身来， 　　我就在她乳房的荫处懒懒地酣睡， 　　仿佛山脚下和平的小树庄一样。 　　（波德莱尔《女巨人》） 　　这是一首很美的十四行诗，这也是一种恋母情结，今天读书时她无意中看到 了，联想了许多，我想到了那棵树，那棵乐意在风儿的轻轻吹拂里入睡的男孩。 　　她无能为力，她泪眼婆娑，她对爱的理解答案太多。说不清楚的公平还是不 公平，事实让她只能听从一个人说的公平。因为，这世界对公平的理解解释也是 千百种。 　　她的爱，她听从的公平，除了道德和伦理的约束力，还有她对他的爱，让她 不能有所动摇。他说的好：世上的美好东西无数，你的空空篮子和紫藤萝筐是永 远不够装的，你必须有所选择和付出，得失之间的爱与痛是美丽也有泪水，间或 着的是收成，你收成了真诚专一的爱的同时，你也减少了对他人的伤害。 　　她是女巨人，她的猫儿只能有一只；她同时开花的灵与肉也必须只让一个爱 看的人看；她心中是否有阴暗的情火隐藏，也只能让一个爱她的人从她飘动着湿 雾的眼中去猜测。 　　那个惟一的人啊，她会让他从容地游遍她的壮丽的肉体，让他在她双膝的大 坡面上面休憩；当她疲倦地躺下身时，她会让他在她乳房的荫处懒懒地酣睡，仿 佛山脚下和平的小树庄一样。 　　她要慢慢地体味，她要温柔地思考：爱与付出，贪婪与失去；她要品尝选择 之后的自已。 （寄自中国大陆） 【网萃】∽∽∽∽∽∽∽∽∽∽∽∽∽∽∽∽∽∽∽∽∽∽∽∽∽∽∽∽∽∽∽ 　　　　　　　　　　　　一九七八年北京日记 　　　　　　　　　　　　　　　·浩　岭·　 １９７８年１１月３０日 　　七点起床，洗漱罢，在会议办公室买了二十天的饭票。吃过早餐，领到一张 会议分组名单，一共大约有四十来个人，十几个女的，甘肃就我一个。吉林、贵 州、青海、宁夏、西藏等省区无人。 　　今天才是正式报到的日子，我们昨天来的人自然就赢得了一天逛北京城的时 间。我沿昨晚来的路线，乘公共汽车到长安街，然后到天安门广场。北京烟云笼 罩，雾气腾腾，太阳看上去是个浑黄的圆球，简直和兰州的冬天毫无二致。先到 人民英雄纪念碑，走上平台，绕碑看了一圈浮雕，碑座南面贴着一张十元面额的 人民币，注明献给周总理纪念馆，落款是一位共产党员，引起人们的注意。再到 广场东面历史博物馆南侧，这里一长溜栅栏上贴满各种大字报和小字报，看的人 非常多，一些外国人也在那里浏览。我挤上前去大概看了一遍，原来是贵州几个 人成立了一个“启蒙社”，写了一首长诗，呼吁中国人从愚昧、迷信中觉醒过来， 一些人贴出大字报反对，更多的人却表示支持，双方主要围绕着对毛主席的评价 问题展开了争论，互相攻击、奚落一番。 　　由王府井返回东四旅馆，途经《人民日报》社大门前，这里也贴着许多大小 字报，其中有一篇要求为“三家村”之一的邓拓平反的文章，看的人很多，挤不 到跟前去，听旁边的人说作者是邓拓的夫人，姓丁。我估计她恐怕要惹麻烦，谁 敢给邓拓平反呀？ 　　晚上六点半在三楼会议室开会，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负责同志讲了这次全 国儿童文学创作学习会的主要内容、指导思想和日程安排。然后传达了中央刚刚 下发的两个文件，一个是中央政治局常委华国锋、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汪 东兴同志，在听取了北京市委和团中央关于天安门广场事件平反后群众的反映和 最近广场上出现的大字报的情况后的谈话，主要意思一是说为天安门广场事件平 反深得人心，体现了党中央拨乱反正决策的英明，但是对群众的情绪要正确引导； 二是对天安门广场和东单出现的大字报不能听之任之，尤其不能让外国记者利用， 北京市委要拿出一个办法来；三是听说团中央搞了一个“与四人帮作斗争青年英 雄演讲团”，影响很大，现在要立即停下来，因为全党全国的工作重心要向经济 建设转移，中央正在开会。还有一个文件是中央常委在听取了外交部新闻司关于 外国记者情况的报告后的谈话，邓副主席在谈话中说，有些情况可以向外国记者 讲清楚，比如关于对毛主席的评价问题，不能三七开，毛主席的功劳是非常之大 的。还有彭德怀的问题，彭是个对革命有重大贡献的好同志，四六开，等等。 　　传达完文件又分组，我在第五组，有湖南、山东、河南、河北、广东等省， 湖南的金振林为组长，我被推举为组里的记录兼勤杂。接着分组活动，主要是自 我介绍，互相认识。这时候有个女作者来报到，是河北省保定农村的插队知识青 年，名叫铁凝，她说她是今天早上在田里干活时队长才告诉她到北京开会的事， 她赶紧就往来赶，到北京天已黑了。有人说，你进北京就跟我们进县城一样容易。 我去帮她领了会议饭票，还有三张洗澡票，两张理发票。 　　散会后回到房间，同室住的是内蒙古自治区广播电台的哈斯巴拉，他在第三 组，跟北京市和中直机关在一个组，他说听北京的作者讲，中央正在召开非常重 要的会议，各省党政军主要负责人都来了，会上争论很激烈，揭批“四人帮”可 能要告一段落，工作重点要转向经济建设，还有小道消息说中央出了什么“凡是 派”，邓副主席发了脾气，又说华主席批评了胡耀邦，老革命家陈云质问汪东兴， 连王光美、周扬都出来了，等等。反正北京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到处议论纷纷， 我们这些下面来的人也弄不清真假。安徽省文化局的边子正来我们房间闲聊，他 是一位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作者，北京的高干里有许多他的老首长，消息灵通， 他说彭德怀、刘少奇都有可能平反。我和哈斯巴拉问他“凡是派”是什么派， “凡是”是哪两个字，老边说他也搞不清，可能跟汪东兴掌管的八三四一部队有 关系。我们三个聊了许久，都觉着北京的气氛有些不寻常，明年可能要发生什么 大的变化。这时听得走廊里有人说外面下雪了，好大好大。 １９７８年１２月２日 　　前天晚上的一场大雪将北京裹入隆冬严寒之中，外面冰天雪地，气温降到零 下十几度，幸而室内温暖如春。 　　上午是大会，《儿童文学》编委陈模传达一个月前在庐山召开的全国少年儿 童读物出版座谈会精神，之后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负责人遇雁冰介绍他们访问 日本儿童读物编辑出版的情况，如动画读物、有声读物、立体读物、电子读物等， 对我们来说简直象是在听一部科学幻想小说。 　　下午小组自由活动。我背上挎包乘车到东单，再乘车经冰雪未消的天安门广 场到西单。这里的大字报很多，也很震动，贴大字报的那一道长墙被命名为“民 主墙”，又听人说叫什么“海德公园”，问旁边一位老同志海德公园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一脸严肃地摇摇头。这“民主墙”上有小字报、大字报、刻印报，有诗歌， 也有口号。内容主要围绕民主和法制，否定文化大革命，为刘少奇、彭德怀翻案， 以及揭露康生、谢富治、吴德和有关天安门广场事件内幕等，吸引了大批中外读 者，听说前几天高潮期间，最多曾达五六万人，有许多人是专程从全国各地赶来 观看西单“民主墙”大字报的，看了就写，就贴，互相打笔仗，气氛一度很紧张， 以致不得不派大批的民警维持秩序。上月二十六日晚邓副总理专门就此事向美国 专栏作家和日本民社党委员长发表的谈话在报上公布后，这几天逐渐趋于缓和， 但仍有数千人围观。 　　粗粗浏览了一下这些大字报，经王府井大街回旅馆。晚上七点，大家到三楼 会议室听新华社国内部主任杜导正作国内形势报告，共讲了三个大问题： 　　一、一个中心和三个转变。即从七九年起，揭批“四人帮”斗争宣告基本结 束，全党全国的工作重心转入四个现代化建设。 　　二、实事求是。 　　三、民主和法制，西单的大字报，等。 　　讲得非常好，深刻，大胆，实在，使人大开思路，为之振奋。他一再说不要 记录，不要录音，因为新华社有条纪律，一般不允许在外面作报告或演讲。他是 听说为儿童文学会议讲形势，出于对孩子们的关怀才来的。因此可惜不能将全部 内容记下。 　　报告作了近三个小时，十点结束。回到房间，广东杨羽仪，湖南黄新心，北 京母国正、陕西李凤杰等来闲聊，大家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中国社会可能要发 生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是从解放到现在二十九年了所没有过的，而文学也将进 入一个大发展、大繁荣的新的历史时期。直到凌晨一时大家才散去。 １９７８年１２月８日 　　上午老作家冰心来作报告，她是这近十天来的七八个报告人中年龄最大、名 望最高的文学界的老前辈，五四运动时就已经十九岁，今年七十八岁了。她个子 不高，精神饱满，额头上的皱纹像湖面上微微荡起的细波。她的报告也不同别人， 不是正儿八经地讲，而是随便谈笑，轻声叙说，认真地阅读、回答大家写在纸条 上的问题，风趣幽默，亲切和蔼。除了介绍自己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经历外，她主 要讲了一些带根本性的问题，如文学是什么，人类为什么要有文学，创作与生活 的关系，作家的艺术修养，等等，娓娓道来，很深刻，也很生动，听这样的报告， 真是受益匪浅。 　　下午是以写《扬眉剑出鞘》一文而著名的《光明日报》记者理由讲报告文学， 他结合自己采访、写作的实践，讲了两个半小时，颇多精彩之处。最后还有一点 时间，由河南省郑州五金厂作者叶文玲给大家介绍了一下五号她去新侨饭店参加 《文艺报》和《文学评论》召开的一个座谈会的情况，主要揭露血债累累的阴谋 家康生在文革初期对一大批作家和作品进行残酷围剿的罪行。她说遭遇最惨的是 周立波同志，上个月前她还和另外几个作者去医院看望他，不料昨天传来消息说 周立波同志已经去世了，她说着流下了眼泪。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我在小学四 年级时就读过了，至今脑子里留着难以磨灭的印象，粉碎“四人帮”后他又写了 短篇小说《我们的军长》，功力不减当年，谁知却这么快就离开了人世。散会后 我们组又汇聚在叶文玲的房间，谈一阵文学界为一批作家和作品平反的情况，听 说连胡风、夏衍的问题都要重新审查了。 　　晚上去团中央礼堂看内部电影，是意大利进口片《她在黑夜里》，说的是一 个姑娘在资本主义社会受愚弄，被欺骗，遭侮辱的故事，艺术上很一般，也不知 有什么不能公开的。 １９７８年１２月１３日 　　今天去看望文学界老前辈茅盾和张天翼。下午两点半，集体乘车先来到美术 馆后街张天翼家，这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破旧而仄逼，堆放着许多杂物。张天 翼一家住着小小的三间房子，低矮拥挤，光线很暗，我们按小组分别进屋看望他 老人家，其他人在院子里和大门外等候。我们组是最后一拨，等的时间最长，我 跟铁凝闲聊插队知青的生活，因我七六年当过一年知青带队干部，颇为知青点上 打群架、与社员们闹纠纷和防不胜防出事情头疼，曾有一个女知青，好端端突然 神经失常，大冷天脱得精光跑去拦县委书记的小车，为此我被公社书记一顿臭骂。 我对铁凝说其实知青和农民互相都不需要，今年刮起“回城风”后，社员们背地 里都说走得好，赶紧走完。铁凝说她们知青点是博野县和保定地区的先进典型， 不存在这些问题，反正她是要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在上海复旦大学数学系学习的 著名作家峻青的女儿孙丹薇也凑上来闲聊，她说她自己倒很希望有机会去农村生 活一段时间，积累创作素材。我觉得她们其实对中国的农村和农民都不是很了解。 　　张天翼身患中风、脑溢血、风湿性心脏病等多种病症，全身瘫痪，不能说话， 但精神似乎很好。我们进去每个人向他作自我介绍，老作家显出高兴而慈祥的神 情，嘴唇歙动着，似在招呼或者询问，使人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悲酸。大家围着他 坐在一起，随行的《中国少年报》记者照了像。 　　茅盾先生的家在交道口一个小胡同里。这是一套前后两重的院子，有客厅、 书房、厨房，有暖气、电冰箱、上海牌小轿车等，开门的是身穿军装的警卫，进 来后又有秘书安排招呼。身为全国政协副主席、文联副主席和中国作家协会主席， 沈老的寓所除了特别安静外，也不显得有多么不同一般，尤其并不宽敞。我注意 到院子里有一株小碗口粗的脱光叶子的白杨树，这让人马上想到他的散文《白杨 礼赞》，不知这之间是否有联系（二十年后我去茅盾故居参观，才知这棵白杨是 茅盾搬来之前就有的，它一直将礼赞它的作者陪伴到逝世纯属偶然）。我们在前 院客厅里等候，我看见里间大写字台上堆满全国各省的文学刊物，还有新出的文 学书籍。过了一会儿，秘书带我们来到后院北屋，这是沈老的起居室，他刚午休 起来，穿一身中式青布棉袄，安详地坐在沙发里。老人面容清癯，身材瘦小，目 光沉静，气态安闲，全无想象中那种令人“高山仰止”的大文豪形像，好像三十 年代过来的作家都是这样（多年后我读到有关回忆茅盾的文章，讲到在文革最恐 怖的年头，有一天家人拿着一份传单进来惊惶地说，文化部被打为帝王将相才子 佳人部了。茅盾从解放后就一直担任文化部长的职务，这说明他可能马上就要大 祸临头了。不料正坐在沙发上专心读一本小说的茅盾毫无反应，半会，他支起耳 朵听了一下外面大街上传来的嘈杂声，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又低头去看 小说。这种包含着某种蔑视的惊人的镇定，是许多历史伟人都作不到的）。 　　我们仍是挨个上前自我介绍，沈老听得很认真，并且一边点头，一边“嗯、 嗯”地答应着，有时还用浓重的浙北口音重复一句：“哦，湖南。唔，黑龙江。” 因会议组织者刚才在车上打了招呼，说沈老年事高迈，身体不好，本来有关方面 不许太多的人去打扰，但沈老一听是全国儿童文学作家创作学习会，就让他儿子 韦韬直接给会上带话，说他很高兴跟大家见面，这才有了这次机会。所以请大家 不要握手，不要让签名，这样，我昨天下午专门去王府井买的一本锻面高档笔记 本就没派上用场，心里很是遗憾。幸而沈老今天精神好，兴致也好，主动提出要 跟大家照像，于是我们分成几拨簇拥在他身边，留下了这珍贵的瞬间。最后，沈 老提笔给这次创作学习会题了词：“儿童文学是大有可为的。” １９７８年１２月１５日 　　上午十点，《儿童文学》杂志的编委们来跟大家会见、合影，一共十四个编 委，除刘心武因出差不在北京外，别的都来了，其中有冰心、严文井、袁鹰、金 近、叶君健、胡奇、柯岩、王愿坚、刘厚明等。这一下可热闹起来了，大家纷纷 要求签名留念，我赶紧拿出那天专门买来准备请茅盾签名的笔记本，先给冰心呈 上，她老人家写了“希望你多多写出孩子们喜欢的作品”一行字，然后依次是严 文井、袁鹰、金近……大家都捧着笔记本，从这一桌跑到那一桌，往来穿梭，喜 气洋洋，而这些大名鼎鼎的编委们也极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在本子上题词、签名。 接下来照相，因人太多，《中国少年报》记者的照相机太小，镜头总是把画面包 不住，反复调整角度，一遍一遍地照，折腾了大半会，到十二点半才结束。 　　下午的时间更紧张。匆匆吃过午饭，一点即乘车去天安门广场，先到历史博 物馆参观周总理生平展览，大体上分照片和实物两部份，参观的人非常多，但很 安静，女讲解员深情的讲解使许多人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从博物馆出来，两点 半钟排队进入广场，瞻仰毛主席遗容。因毛主席纪念堂开放时间不长，而每周只 有二、五下午为瞻仰时间，听说有的省的“瞻仰团”已经来北京等候七八天了， 我们这个会本来是排不上的，是团中央的领导找中央有关部门“走后门”，才插 到今天下午。 　　天安门广场上人山人海，参观纪念堂的队伍排成四行纵队缓缓走上纪念堂北 门汉白玉台阶。我们四十来个人被排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东侧的大片人群中，按顺 序恐怕天黑都到不了纪念堂，但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几位军人过来指挥我们从无 数队列中间穿来穿去，很快就到纪念堂北门前了。进入北大厅，迎面是毛主席的 汉白玉雕像，身后是大幅祖国山河油画。在这里，四路纵队分成两排分别从两边 来到瞻仰大厅。水晶棺材安放在正中，里面是毛主席遗体，上面盖着党旗，脸色 带点淡红，四个身着呢装手持刺刀的解放军站在左右两边，人们肃穆缓慢、屏声 敛气地边走边看着棺材，几分钟后由南门出来，队伍里终于发出哭泣声。 　　晚上会议工作人员送来了那天在张天翼和茅盾家的照片的样片，叫各组登记 洗印的张数。我负责给我们组登记、收钱。在茅盾家的照片许多人都没有照进去， 铁凝在后面人逢里只露出半拉脸，遗憾万分，叶文玲、金振林形像突出，自然很 高兴，而我虽然挨在茅盾身边，却也只照进了十分之八张脸，但这也就很幸运了。 （寄自中国大陆） ※※※※※※※※※※※※※※※※※※※※※※※※※※※※※※※※※※※ 本期编辑：古平 本期校对：虎子 审　　稿：阿飞、笨狸、应帆、赋格、方舟子、唐郎、杏儿、亦歌、一华 技术支持：东风不败、时空、杏儿、李晓峰 联系人：　方舟子（fang@xys.org, 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联系地址：New Threads Chinese, 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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