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华《天安门事件的最后一幕》
(时间:6月4日五时三十分)
在纪念碑东南角的所谓撤离信道口,学生队伍仍然受到猛烈袭击,不时有学生倒下。在我身边不远处,一位学生头部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流如注,用毛巾都捂不住。
纪念碑东南角方向是戒严部队曾经对侯德健等人允诺过的撤离信道,当局事后也反复如此强调。其实,东南角并不存在安全的信道。在这个位置,不仅有大量的装甲车、坦克以及军人的严密封锁和挤迫,而且还有高高低低的草坪栏杆和被装甲车坦克辗倒后的帐篷杂物等障碍。在撤离过程中,学生队伍拥挤不堪,甚至令人透不过气来。军人的袭击,更加剧了学生队伍的混乱和拥挤,不时有学生被挤倒或绊倒,并被无法止步的人流所践踏,耳边不时传来女学生凄厉的惨叫声,有心相救而无力可及,痛苦的心中刀绞,无以名状。
纪念碑南侧的学生队伍撤得稍早,人数也较少,情况可能会好些,但也谈不上是有组织的主动撤离。
与我同时从东南角撤离的学生,只是遭受到棍棒和枪托的袭击。而一些慌不择路,匆忙中脱队跑向历史博物馆方向的学生,则有人受到枪击。
学生队伍直到撤出纪念碑底座的范围,到了"毛主席纪念堂"东南侧一带,才显得不那幺拥挤。大家缓过一口气后,自然而然地走成了整齐的队伍。
我看到,在纪念碑与"毛主席纪念堂"之间的空地上站立着约四、五百名学生,一声不吭,打着几面旗帜,其中有一面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旗帜。这群学生默默地看着我们撤离,对我们的做出的V字手势也毫无回应。后来我听说,他们是一群誓死不撤离广场的学生,对我们撤离广场很不满。
当走过"毛主席纪念堂"的时候,我忍不住留恋地回顾天安门广场,学生队伍在密集的枪声中源源不断地撤出,并不时有学生退出队伍,集聚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旗帜下的人群之中。尽管心中悲愤异常,但我强忍住泪水,不想在军人面前示弱。学生们大多与我一样,紧咬牙关,两眼喷射着怒火。
在"毛主席纪念堂"与前门箭楼之间的开阔地,数以千计的军人在待命,配备着装甲车和坦克。
悲愤的学生队伍行进得非常缓慢。到了箭楼附近,街道两旁才出现群众,大约有数千人。他们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泪水挂满双颊。见到学生悲愤的神态,他们强忍悲伤,安慰学生说"你们没有失败,你们总有一天会重新回到广场上来的!历史不会忘记你们!人民感谢你们!"面对这样的北京民众,我再也止不了泪水。
一位六十岁的老大爷一边悲伤地哭诉着:"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儿子死了!……"一边对学生队伍哭喊着:"孩子们,不能忘记这笔血债!不能忘记呀,孩子们!……"
一些学生对着路边的群众跪下了,泣不成声地说:"我们对不起大家,我们没有尽到责任……"
当我们在箭楼附近路口拐向前门西大街之际,从身后的广场方向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期间夹杂着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国际歌》声和口号声。不久,有学生从队伍后面追赶上来报讯,那群坚持不撤的学生惨遭枪杀。